第十四章(2 / 2)

她将目光放在了兽洞深处未被毁坏的几十条洞道上。

顺着那条洞口残留了一线龙爪印痕的洞道向前而去,疾行了约一刻钟,祖媞来到洞道尽头,见尽头竟是一道巨渊,巨渊之上架了座冰桥,冰桥彼端连着座浮岛。

浮岛上盘着浓浓雾色,看不清岛上诸景,但祖媞已有所感。

飞身掠过冰桥,拨开雾霭,一片微蓝的冰湖出现在眼前。

那冰湖正中倚着座小冰山似乎在养伤的白衣青年不是连宋,却又是谁?

这兽洞邈远,因纳于地底不见日月,故不算很明亮。加之洞中诸物皆被有洁癖的三皇子裹了层冰凌,以致诸小景于朦胧处又增幻美,而青年静坐于冰湖中的一幕,也像是一幅画一般。

祖媞没有出声去打扰这一幅画,她凌波而行,飘落在青年身前。薄纱堆叠的裙裾迤逦而下,落入水中,鹅黄色的裙尾在湖面下摇曳浮动,似一朵华美的水中花。她没有在意被打湿的衣裙,只俯身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半身泡在冰湖中,身上的衣袍并无破损,可见没受什么严重外伤。只是……这湖中处处浮冰,瞧着应是极冷的,可祖媞立在这湖中,却觉身周之水皆是温热,这显然不同寻常。只一瞬,她便反应了过来,忙伸手去握青年的手。

肌肤相触,果是一片滚烫。她吃了一惊,低声轻唤:“小三郎。”青年毫无动静,像是累极睡着了。她凝眉抬手,两指并拢欲去他眉心探他神魂,不料指腹刚点到他眉间,手腕便被握住了。

青年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瞳似一汪幽深的泉,映出她的影。

祖媞微怔:“你……醒着?”一想,醒着更好,问他,“你身上很烫,是怎么回事?”话刚出口,忽觉腰间一紧。

青年修长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一收,她蓦地跌坐了下来。

他们身下是一块巨大的冰石。两人原是青年屈膝坐在那冰石上,而她站在他面前俯身看着他的姿势。这样的姿势下,她是要比他高的。可此时她却跌坐在他腿上,便成了他垂着头看她了。

“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

“之前是有些担心你将那朱厌兽弄死了,但现在,”她微微蹙眉,眼中盛满了忧虑,手搭上他的肩,“是有些担心你。”素手下移,掌心紧贴住他的背,隔着一层衣衫,她竟仍感到了灼烫,可青年的脸却是羊脂玉似的白,这说明他身上的灼烫并非源于受伤引发的高热。祖媞的心无端下沉,再次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烫,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年仍没有答她,只是深邃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里像是含着许多情绪,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最后,问她:“想帮我?”

不待她回答,揽着她腰的那只手忽地松开。而后,那只手来到了她的胸前,紧贴住了她的心口。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亲近时刻,可过往两人之间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你来我往的拉扯,皆是自然的,有度的,水到渠成的。然此刻,青年的动作却极突兀。祖媞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脱轨了,一时心如擂鼓,张了张口:“你……”

青年却像是并没有感受到掌心下那不同于常时的剧烈心跳,望着她的眼睛,淡淡:“可这里不是已刻下了给另一个人的誓言了吗,怎么还来担心我?”

这话说得半明不白,祖媞愣了一瞬,脑海里掠过一些东西,灵光一闪,她懂了:“传声镜。我和寂子叙那天说的话,你听到了?”

他对她的疑问充耳不闻,靠近了她些许,只自顾自问:“可是对他也产生了依赖感和亲近心?”他审视着她,眸底冰冷,若仔细看,能看到其中暗藏的霾影和怒意。

祖媞察觉到了青年的怒意,她飞速回想了一遍那日自己同寂子叙都说了些什么,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误会。“你是不是……”她想要问他是不是没将她和寂子叙的话听完,结果刚说出“你是不是”四个字,便被堵住了嘴。青年吻住了她的唇,吞掉了她的未尽之言。

他真的很生气。祖媞第一反应是这个。因为那吻着实太凶了。他肆意在她口中挞伐,像是有意要让她感受到他的愤怒似的,仿佛这是一场战争,而她是他必须征服的敌人。她的唇被吮得发麻发痛,人也有些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这动作立刻刺激到他,一阵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被抵在了身后的冰山上。这个姿势更方便他禁锢她。他握住她两手,将它们举到她头顶,膝盖顶入她腿间,几乎是将她钉在了冰山上,继续吻着她,侵占着她。

她实在是喘息不能了,忍不住咬了他的唇,用了不会伤到他却会让他感到疼痛的力度。他终于停了下来,放开了她些许,她偏开头,克制不住地喘息,既惊且惑,又有点茫然,问他:“小三郎你……”

再一次,他没让她将想问的问题问出口,唇虽移开了,却仍贴在她嘴角:“不是担心我,想要帮我吗?”

她一颤,清醒了过来,略一思索,睁大了眼:“这血热……你是中了迷药……或者情毒?是朱厌?”

不是迷药也不是情毒。但他会如此的确是因朱厌。杀戮心已起,屠刀已祭出,却因她需活捉朱厌而不得不收刀回鞘,强抑住杀戮欲,此欲不得满足,恶果便是灵府动荡,怒血沸腾。原本在冰池中泡几个时辰也能好,她却不知死活地踏入此地来到了他身旁。杀戮心与掠夺欲同出一源,伴生于他的灵府。就在她担忧地握住他手的那一刻,缠绕于心的杀戮欲尽数转为掠夺欲,沸腾的血热使他只想在她身上实现强占和侵夺。

若是从前的他,当然会克制,可此时他却并不觉放纵这些欲望有什么问题。她本就是他的,理应属于他。或许他如此会让她害怕、厌恶……更或许,她心中已纳入了另一个人。这固然令他生气,可那又如何呢?就像这样,拘押她,囚困她,他想要得到她,便一定能得到她。

不过,她好像并不是很厌恶,也不是很害怕。

这更好。

“是朱厌吗?”她还在不知危险地追问。

他不想回她,只是继续吻她。细碎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她小声地吸着气,仰了仰头,避开他的唇,一副克制着想和他谈正经事的模样:“小、小三郎,是不是朱厌的毒?”她的气息已不稳了,却还坚持问着,一边问着,一边却又质疑,微微蹙着眉,在他的碎吻中艰难地开口,“可朱厌有使人中情毒的本事吗?”

她的躲避令他不快,质疑的话也令他不快。他垂眸看着她,抬指故意去揉她被他吻得嫣红的唇:“又不想帮我了?”目光沉冷,“因为寂子叙?因为和他立下了噬骨真言,你又去喜欢他了,所以不再将我放在首位了是吗?”说着再次吻上了她的唇,狠狠地咬了一口。

祖媞嘶了一声。反应过来青年在说什么后简直要气笑了。

青年也知咬疼了她,放开了她些许,她终于能将一直想说却被打断了好几次的话说出口:“你一直都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和寂子叙立噬骨真言!”

见青年愣住,她不自禁地抿了抿唇,却忘了唇上还疼着,又嘶了一声:“也没有不想帮你。”她说。

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赧颜,蝶羽似的睫颤了颤,她垂了眼眸,微红了双颊,忽然不敢去看青年的脸。

适才,在他第一次问她是不是想帮他时,她其实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吻住她,肆意地同她纠缠,伴随着愕然与震惊,她终于搞清楚了他口中所谓“帮他”的隐意。搞清楚那隐意后,她有过一瞬的慌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她明白那慌乱并非来自不愿或抗拒,她慌乱,只是因她毫无准备。

或许因她是个没有未来的神,同连宋在一起时从来只追逐当下相处的乐趣,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如此,故而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越轨,她备感惊愕,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没有想过拒绝。不仅是为了给他解毒。

其实,就算他没有中情毒,面对他亲近的要求,她也不会拒绝,因喜欢一个人便会生出占有欲,所谓的占有欲,亦包括占有对方的身体。她对他是有占有欲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此前没有深想过。而此时想到这里,除了无可避免的紧张和羞赧外,她竟也对这件事生出了一丝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好奇。

青年一直没有说话。

她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怎么不说话?”声音很低,很轻,脸更红了,不是很认真地挣了挣,“先放开我吧,手有点疼。”

青年如她所愿放开了她,突然问:“为什么没有和他立下真言?”

她知他是在问她为什么没有和寂子叙立下噬骨真言。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归根结底不过是她不愿。两人靠得极近,他的手握着她的腰,掌心的热度很是烫人。

她中过情毒,知他此刻必定难熬。这一次是她答非所问:“很难受吗,小三郎?”她抿了抿唇,忽然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红唇擦过他光洁的下颌,印下了一个似有若无的轻吻。

便在这一吻落下时,青年的手忽然用力按住了她的腰。再一次,他将她抵在了冰山上,虽不似先前那样凶狠,但力度仍很大。白奇楠香变得馥郁,笼在这冰山一角。青年又吻了上来,气息滚烫,唇舌亦滚烫。

这一次,没了疑虑和担忧,她沉浸在他的抚触和炽热的吻中,身体的感触全回来了。她闭着眼,在他身下不自禁地轻颤。

当她终于忍不住轻哼出声时,青年的吻慢了下来,唇移到了她的锁骨处,在那一处轻嗫噬咬,“为什么没有?”一边咬吻着,一边还在问她。

她感到难受。身体里滋生出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泓水、一缕风,自他吻落之处潜入她体中,风拂过四体,水流入百骸,牵动神经,麻痹筋骨,带给她酥麻和痒。灵台像是捣了糨糊,不知今夕何夕,只是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和他的吻。

“告诉我为什么没有?”诱哄似的,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肩头,顺利剥开了她的纱衣,吻向下移去。

她受惊地喘了一声,紧攥住他肩背的衣料,但没有推拒,只是用力揉皱了。“因为,”她闭上了眼,还是说出了那个答案,“因为我……不想。”

青年停住了动作,手按着她的腰,抬起了头,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倾身,又吻住了她的唇。“不想最好。就算想,我也不许。”在碎吻的间隙,他低语着回她。

什么叫“就算想,我也不许”。这一语入耳,祖媞倏然于恍惚中抓住了一线清明。就算她不擅七情,到此时也不得不怀疑一件事——“你是在……吃醋?你喜欢我?”她纠缠着他的呼吸问出这句话,自觉心惊,因此声音轻得似丝弦上的余音。然后,她感到青年的呼吸滞住了。

两人面贴着面,她睁开眼,想看他的眼睛。却在此时忽感唇上一刺,他竟咬了她。又咬了她。

这一次他咬在她上唇,其实不疼,只是她肌肤娇嫩,必然又要留印。这着实可恼。但轻恼之余,她又觉他这举动可爱。不可爱吗?这威严的银龙此刻竟像是一只有小脾气的狸奴,被猜中心事便要扬起爪子挠人,也不是想将人挠疼,只是为宣示他的不豫。很可爱了。

“你喜欢我。”她小声地吸着气,手抵在青年胸前,微微推开了他。那些因害怕失望而不愿探究的他对她的情意,那些因觉似是而非而不敢确认的他对她的情意,此刻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叫她也敢于笃定,“不是游戏人间逢场作戏,不是对谁都如此,是只喜欢我,只有我是特别的,是只想将我拽入红尘,是不是?”

青年没有否认,看着她,眸光闪了闪:“觉得讨厌吗?”

他没有否认。

那便是真的。

祖媞深吸了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讨厌呢?”她轻喃。因那场注定会到来的大劫,她一直觉着两人能保持现状便很好了,从未想过要将这份难卜前路的心意宣之于口,因此也并不期待从他那里得到一句切实的回应。可此刻,他竟毫不掩饰地向她表明心意,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梦,最好的幻梦。只是,他为何要问她是否讨厌?怎么会讨厌呢。

千般思绪涌上心间。“我这样,像是讨厌的样子吗?明明是也喜欢小三郎的样子吧?”她轻声答。是含着笑说出这句话的,然话刚出口眼尾便红了,原本清润的嗓音也染了一点哑。

青年静了一下,眸色变得很深,修长的指抚上她的眼尾:“也喜欢我?”那指下滑,又抚上她的唇,停顿了许久,突然问,“是因为噬骨真言吗?”

当然不是。

“不是。”她捉住他的手,不让那纤长的指在她唇上继续作乱,微微闭上眼,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掌心,她坚定地否认,“当然不是。”顿了一瞬,有些迟疑,“不过……你呢?你是因为噬骨真言才喜欢我吗?”

青年沉静地看着她,手指微动,摩挲着她的颊:“我不是。”停了一下,却又道,“但你是。”

她不解地仰头,微微蹙眉:“什么叫但我是,你是不信我吗小三郎?”

他没有回答。

三万年前,她选择坚守无欲的道心,视他给予的爱为业障,无情抛弃了他,三万年后,她却又说喜欢他,这不是因真言之故又是因什么呢?

当不再克制心底的暴戾和欲望,他才发现,三万年前她给他的痛其实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刻绵长,成了他无法迈过的坎,无力消遏的业。他根本就做不到成全她的道心放弃她,非要他如此,他一定会疯。所以,他果然疯了,如今竟想着即便囚禁她,也要得到她。

可她竟说喜欢他。他并不介意她因噬骨真言而喜欢他,因到了这一步,他甚至已做好了她会厌恶他的准备。但她竟喜欢了他,这不是很好吗?她喜欢了他,那他便无需再用囚占的方式去拥有她了。不过,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或许他还需……

祖媞握了握他的手腕,重复了一遍方才没有被他回答的问题:“你是不相信我吗?我……”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再同我立一个誓言吧,阿玉。”

祖媞一怔,看向他,眸中透出迷茫,仿佛不知话题为何就进展到了这一步:“什么誓言?”

“发誓你绝不会再同他人立噬骨真言。”他定定看着她,“我也会如此立誓。”

若同她立下噬骨真言便能让她喜欢上,那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保证她绝不会再和他人立下此誓。他不挑剔,也不深思这喜欢是否来得不够纯粹,只要他是她的唯一,那便够了。

祖媞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但此时她心中充满柔情,只觉可将世间一切都捧给她的小三郎,何况他只是想再问自己要一个噬骨真言。

“可以啊。”她离开他,拢了拢衣衫,素手微扬,即刻便召出了作为见证的三昧圣火。她缓声向上苍宣布誓言,言说自己一生将只与一人结誓,在她立誓之时,青年暗沉的眸微微亮了亮,亦随她向圣火起誓。

盟誓很快结束,金色的火焰化为赤红的花,在两人的手背上留下了相同的血色的印。

在印记消失的前一瞬,祖媞忽然握住了连宋的手,轻轻吻了吻那印痕。一吻后抬头,迎上了青年专注的、深沉的,而又灼烈的目光。她忍不住又去啄吻了一下他的下颌,手攀上他的肩,再次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凝眸看她,在她不好意思轻抿唇角时覆了上来,重新将她抵在了冰山上。他垂下头,这一次两人极自然地接吻,慢慢地,他的动作又凶了起来,滚烫的唇沿着下颌线一路移到她的脖颈、锁骨,手也随之抚上,剥开了她刚拢好不久的衣裙。

她没有阻止,只是轻颤着抱住了他的肩背。

莹千夏寻到这浮岛上来时,连宋正在为祖媞穿衣。莹千夏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但她刚落到湖岸旁三殿下便发现了她。在她匆匆朝湖心瞥去时,三殿下弹指以水幕围出一片屏障拦住了她的视线。虽然三殿下拦得很快,但那匆匆一瞥的风景却已烙印在莹千夏眼底。

冰湖中,端然难以接近的光神背对湖岸靠坐在三殿下怀里,乌发拢于身后,微微露出了一点雪色的肩,而三殿下扶着那削肩,正将滑下的薄衣拉上来为她重新覆上。这便是莹千夏匆匆一瞥间瞧见的风景。

那一幕美极,冰洁中透着旖旎。

其实光看那一幕,倒也不能断定他们是发生过什么了。不过莹千夏是医者,她知他们必定是发生过什么了。

真刺激,理论上是很懂但实际上从没有见过此等场面的莹千夏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想。

她是担心连宋和祖媞才悄悄寻了来,不过此时却觉自己有点白操心。

抬手冰了冰脸颊,莹千夏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扶着桥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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