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瑟珈心魂归位,自封印中苏醒后,混沌荒漠便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雪意、粟及,包括此前被影悉洛囚困的霜和、蓇蓉、天步、莹千夏,皆是在混沌荒漠消失后才得以同连宋和祖媞会合。

为将从瑟珈处得到的风灵珠尽快送去太晨宫交给东华帝君,连宋连断生门也未入,便领着天步、粟及和莹千夏先回九重天了。

连宋走后,还带着伤的影悉洛自冥司深处赶来,见了苏醒的瑟珈一面,之后影悉洛便离开冥司,往梵境去了。

祖媞其实也在冥司待烦了,很想离开,但她暂时还不能走,她得留下来助瑟珈收集谢冥的散魂。

时隔二十四万年,瑟珈再次踏足冥司,当看到从前没有、如今却弥漫于冥司每一个角落的银色星芒时,他立刻便辨认出了那是谢冥的魂。

冥司中有轮回台,轮回台上种着轮回树,轮回树树高千尺,硕大的树冠探入云霄,那是凡魂们通往来生之门。能登轮回台的凡魂,身上多多少少携着功德。他们身上的功德将决定他们来世的去处。而当他们附着在轮回树的叶片上去往应去的来生时,作为交换,那些功德会遗留在轮回树中。

千年万年过去,轮回树上凡魂们留下的功德聚沙成塔,积攒出了神秘强大的力量,正是靠着这股力量,谢冥才得了新生的机缘。日日有新的星芒自轮回树的叶片析出,每一片星芒都承载着谢冥的一点魂。

瑟珈自愿留在冥司做轮回树的守树人,以期有朝一日能集全谢冥之魂,使她重获新生。作为冥主的谢画楼没有意见。

事实上,得知伴随自己长大的漫天冥司星芒竟是母亲谢冥的散魂时,素来淡泊从容泰山崩于前后左右都能面不改色的谢画楼也难得地蒙了,很久都回不了神。

待离开轮回台后,霜和好奇地问谢画楼:“冥主既是亿万幽魂之主,那应当对魂魄之事很是了解才是啊,我们发现不了也就罢了,可连你也没发现冥司这些星芒中含有谢冥的魂息吗?”

霜和只是好奇,并没有嘲讽谢画楼的意思。他要是稍微有点情商,就不会把话说得如此欠揍,但他毕竟一点情商都没有,所以他不仅没意识到自己说了欠揍的话,他还敢再接再厉:“那可是你阿娘啊,你都没认出她来吗?”

谢画楼:“……”

谢画楼没说话,但握紧了拳头。

眼看霜和要挨打,祖媞赶紧站出来解释:“星芒们自轮回树中来,有魂息之气再正常不过,我若不是熟悉阿冥的魂息,也会以为那些是星芒们自轮回树上沾来的凡魂气息,不会去在意它们的。”

雪意跟着打圆场:“是啊,东华帝君来了冥司那么多次,也没发现那些星芒是谢冥神,又怎能强求从未见过谢冥神的两位冥主辨认出呢?”

谢画楼抿了抿唇,拳头松开了。

霜和傻傻的,看了眼祖媞,又看了眼雪意:“是这样吗?但是我想说……”

眼看谢画楼又捏起了拳头,雪意粗暴地捂住了霜和的嘴:“不你不想说!”

霜和:“……”

说来雪意当日虽也和粟及进入了第四个幻境,但他们未能攀上当归山,故而并不知混沌荒漠的真相。后来从祖媞口中得知事情全貌,雪意怔了许久,轻叹道:“所以归根结底,那荒漠并不是从谢冥的遗憾中诞生的啊,我就说,她不是会往回看的人,又怎会有那样大的遗憾呢。”

谢冥的散魂不好收集,少说也得收个把月。然第三日,元极宫便送来了催祖媞回去的信,信写得简略,只提了句有大事发生。能被连宋称一句是大事的,估计就真的是挺大的事了,故而瑟珈也未再留祖媞。

一行人离开冥司时,雪意回望了一眼天空中的星芒,低声似自语:“也不知你何时能再临这世间。”

祖媞就站在他身旁,听到他的低喃,亦回头望向那些星芒,“再过几万年吧。”她道,“也许几万年后,瑟珈便能集全谢冥之魂,使她回归了。若这天地无事,他会等到那一天的。”话到这里,她顿住,若有所思,“我其实之前就在想,你是不是对阿冥……”她看着雪意,没有将话说完。

雪意默然,半晌后,开口道:“最开始,我只是为她爱错人感到可惜……但如今看来,她也不算爱错了人吧。”释然一笑道,“她承负住了残酷的命运,理应与瑟珈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天命还是厚待她的。”

祖媞静了许久。“残酷的命运。”她问雪意,“你觉得背负献祭的宿命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是吗?”

雪意微顿,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逆鳞饰上。“是的。”青年的表情变得怅然而凝重,“所以我一直认为,命运对您也是很残酷的,尊上。”

祖媞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吧。”良久后,她轻声答。

九重天上紫雾缭绕,绽彩的祥云中偶尔传来几声鹿鸣鹤啸,显得这神族所居之地既清宁又祥和。但一十三天太晨宫中的氛围却不那么清宁祥和。

粟及自登天以来,就没在太晨宫中感受过这么肃重的气氛,一时之间脑补了很多,战战兢兢问身旁的重霖:“帝君脸色不太好啊,该不会明天庆姜就要领着魔将打上九重天来了吧?”

重霖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帝君脸色不好只是因为他老人家今晨挑战炸韭菜合子失败了。不过今日咱们来此议事也的确是和庆姜有点关系。”

粟及将信将疑地嘀咕:“魔族真的不会立刻攻上来吗……可你瞧,帝君看那本奏折看得好认真啊,那一定是什么八千里加急的重要……”

重霖道:“那是菜谱。”

粟及:“……菜谱?”

重霖点头,补充:“上面是韭菜合子的做法,太子殿下写给帝君的,说到加急……也的确是我早上走了八里路加急从洗梧宫讨来的。”

粟及:“……”

祖媞和雪意踏进四无量殿时,帝君正好将菜谱读完,看到祖媞,有点感慨,放下手里的纸册:“瑟珈的事我听说了,他慷慨借出风灵珠,于情于理也该让你多在冥司待一阵助他收集谢冥之魂的,但魔族那边的情况也不太乐观,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让你回来。”

因此次需议之事极为机密,四无量殿中并未留仙侍仙婢侍奉,重霖便担了奉茶之职。

祖媞接过重霖奉上的茶,抿了一小口:“不到两月,五灵珠便已集齐,我本以为我们的动作已算是快的了……看来魔族这些时日也没闲着,庆姜又有什么新动作了吗?”

“也说不上是新动作。”帝君道,因不耐烦将这些日发生之事再述一遍,帝君看向了重霖。

重霖会意,面向祖媞道:“禀尊神,前些日妖族的主君莹流风乔装上天,寻到了太晨宫来。莹流风带来了一个消息。”重霖停顿了一下,“不知尊神可听闻过‘妖灯’?”

祖媞点头:“有所耳闻。”

粟及对妖族之事不太了解,悄悄问身旁的雪意:“妖灯是什么?”

粟及算是问对了人,雪意擅打探消息,八荒四海的偏门消息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更遑论这个。雪意和声解释:“魔族拜月修行,月阴之气邪肆霸道,稍有不慎,修行便易出岔子。而妖族天生精神力强,擅安神镇灵。若魔族在修行时能得擅安神镇灵的妖为他们疏导心神,出岔子的几率就能大大降低,可得极大助益。故而魔族将能为他们疏导心神的妖称为‘妖灯’。传说帝君任天地共主时期,一个魔族若想得到一个‘妖灯’,是需向‘妖灯’本妖许下大笔珍宝的,但自帝君从天地共主之位上退下,妖族开始重新附庸魔族后,为得魔族庇护,妖族会定期向魔族进献‘妖灯’。”

雪意解说得不可谓不全面,严格如重霖也不禁颔首赞许:“雪意神使说得没错,正是如此。不过以往被进献到灵璩宫的‘妖灯’安顿下来后还会与族人们联系,但近几月来,‘妖灯’们却是一去便无消息。半月前,灵璩宫更是将妖族太子莹若徽也传了去,说是请他为庆姜座下的魔使护法。同样的,莹若徽此去后也是音讯杳然。妖君用尽了办法也未打探到他的下落,只好拿着妖族先祖莹无尘留给妖族王脉的信物前来寻帝君,求帝君帮他找回太子。次日,帝君假借莹若徽误了与他的私约,他派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之名,派了两位仙伯前去魔宫要人,但魔宫却推三阻四。”

重霖的语声变得凝重:“最后,两位仙伯虽在妖君和奉三殿下之命一直盯梢着魔族的文武侍的帮助下,将莹若徽找了出来,但被找到的莹若徽已陷入疯癫,几乎没个人样了。据文武侍和两位仙伯查得的消息,莹若徽的确是在灵璩宫为庆姜的部下护法,但他护法的对象却并非庆姜座下的魔使,而是以骁勇善战闻名、极得庆姜信重的魔族大将霁启。那霁启应是修炼了什么邪门术法才将莹若徽害成这样。且,两位仙伯背着霁启将莹若徽带走时,还遇到了几个刀剑不入几乎不死的魔兵拦阻。两位仙伯费尽心机才将那几个魔兵杀死,逃出魔宫。”重霖顿了顿,“可须知那两位仙伯皆是太晨宫的能人,斩杀几个魔兵于他们原本应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的。”

嗒。白玉杯盏撞击青玉台面,发出一声脆响,祖媞放下茶杯,秀眉紧蹙,“消失的妖灯、发疯的妖族太子、修炼邪术的魔族将军、实力大增接近不死的魔兵……这一切……”她沉吟,“指向的应当是同一桩事。”说着抬眸望向帝君,问出自己的推测,“庆姜的不死魔兵已快要炼成了是吗?”

“我亦如此想。”帝君把玩着茶盏如是道,“所以在你和连宋回来前,我已同天君密谈了此事,从他那儿拿到了调遣天兵的符令。”

祖媞原本就有些好奇为何连宋未出现在四无量殿,听帝君主动提及他,正想趁势问问他去哪儿了,便听内殿深处传出青年的声音:“这事儿虽急,但也不急在几日内。”

四无量殿中有间内室,供主人小休之用,内室与议事殿之间隔了道五色帘。镇厄扇挑起五色帘,三殿下自帘后转出,踏入殿中。那内室有道暗门,通往地底密室,密室里此时正住着来九重天延医问药的妖族太子莹若徽。三殿下这是刚去密室看了莹若徽。

青年径直来到祖媞身旁坐下。祖媞一手支颐,另一手轻拨,将自己的茶拨到他面前,莞尔一笑问:“小三郎有什么高见?”

青年垂眸眄她一眼,亦一笑,以唯有两人能听见的语声轻斥了她一句:“促狭。”

但还是接过她的杯子,喝了她的茶,如她的意解释道:“两位仙伯已逃离魔宫三日零七个时辰,但庆姜仍未对神族宣战,可见那支不死魔军尚未炼成。否则既知自己已打草惊蛇,以他的性格,必定是会立刻有动作的。

“不过,也不能小觑魔族的探子,他们应该也探到了一些东西。当日去丰沮玉门取土灵珠,尚可用其他理由迷惑瞒骗魔族,但一旦得知我们在冥司拿到了风灵珠,诡诈如庆姜一定能联想到什么,比如,我们是不是已经寻找到克制他的方法了。”

他转着半空的茶杯:“所以此刻,极有可能的是,不仅我们知晓庆姜的底牌,他也知晓我们的底牌了。不过大家都不会选择开战的,因都没有准备好。并且,彼此都很清楚,接下来双方需要拼的就只是时间了——看谁的动作更快,是他先炼出可颠覆天地的不死魔军,还是我们先炼制出能镇压他的法阵。”

“的确,”祖媞考虑了片刻,亦赞同连宋的思路,“若不能一击必胜,便没有先开战的理由,庆姜也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做愚蠢的选择。既然双方都不会贸然开战,那事情倒的确不急在这几日了。”

连宋颔首:“是这样。”杯底的那点茶汤已凉透,他慢条斯理地将茶汤浇在一旁的茶宠身上,补充道,“虽然不会开战,但私底下他们大概会做些小动作,且因推测出了我们在做什么,他们的小动作会搞得更加露骨和激烈。”

粟及暗暗欣慰,终于有一场发生在太晨宫里的议事会他能从头到尾听明白了:“那……魔族会搞什么小动作啊?”他问。

“好问题。”祖媞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我猜庆姜会想方设法不让我们融合灵珠们所承负的五元素之力。因他要是熟悉自己的力量,便能联想到这五种元素之力若是融合,对他来说将是十分可怖的。”

见祖媞如此重视自己的疑问,粟及备受鼓舞,更加积极地参与讨论:“既然猜到庆姜会这样做,那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就行了吧?破坏五元素之力的融合,总不过就是两种办法咯,要么偷走灵珠,要么毁掉能融合这五种力量之人。灵珠放在太晨宫,应该很难偷到吧。至于能融合这五种力量之人……这不就是说的我们帝君吗?我倒是好奇魔族要怎么样才能毁掉我们帝君呢?”

帝君抬起一只手阻止粟及,不那么真心地道:“虽然很高兴你对本君这么有信心,但融合五元素之力并不是本君的活儿。”说着看向祖媞,“五元素之力乃你们自然神之力,我虽也可炼制,但效果不出挑。五元素中,水能纳万物,最具包容性,我想着以水之力为基底炼制其他四种元素应该最好,所以让连宋也试着炼了一点,他果然炼得比我好,我就把这事儿交给了他。”说着分出了一点眼风给连宋,敷衍地嘱咐了一句,“听到方才粟及说什么了吧,你注意一下别被庆姜钻了空子。”继续看向祖媞,“我的镇压阵法已搞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融合你的空间阵法了,接下来你和你的神使也别回姑媱了,先在太晨宫把空间阵搞出来再说吧。”一席话说完,自觉事情也聊完了,站起身来,“那就这样,散会吧。”

于是会就散了。

在凡世的传说里,曼殊沙华是一种只开在幽冥界的花,但实际上冥司并没有这种花,灵璩宫魔尊的猎苑里,倒是有一大片曼殊沙华花田。秋高气肃,花田中花红似血,晚风拂来,赤浪翻涌,仿佛一片无边血海。

站在花海中的纤鲽将石埙自红唇旁移开,埙乐呜咽着散在风中,她回头看向循着她的气息找来的商鹭:“被尊上骂醒后你不是去了漆吴山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纤鲽唇角微勾,往商鹭伤口上撒盐,“如何,可见到了真正的瞿凤?得知自己这些时日来竟一直被天族那位三皇子耍得团团转,心里是不是怪不好受的?”

商鹭阴沉着一张脸,攥紧了拳:“我恨不得杀了他。”眼中噙着怒火望向纤鲽,“所以我来找你,咱们都是办砸了差使的人,你我联手,除掉那三皇子,正能够在尊上面前将功赎罪。”

纤鲽不置可否:“如何除掉他?这位三皇子法力高强,心思玲珑,同他硬碰硬,我们讨不了什么好,还需……”她微微一笑,“攻心为上。”

商鹭容色一动:“你已有了打算?”

纤鲽但笑不语。

那日尊上自暗林出来召见他们两人,确是怒极,重重斥责了他二人。但尊上亦道,与神族一争胜负的关键在于他,而非在于他们这几个魔使,被神族算计了一次,也不必过于颓丧,他手上正谋的大事一成,他们便必能踏平神族,故他们几个继续扰乱神族视线,让那几个神仙不能打扰他专注大事即可。

如今确然不是二十四万年前了。尊上虽为魔尊,但座下七君却皆是墙头草,机密的任务,除了他们三个魔使,并无人能为尊上分忧。尊上对他们多有恤爱,然他们岂可一而再再而三辜负尊上?商鹭不能当大用,尊上或许已对商鹭全然失望了,可对她还是抱有期望的,证据便是商鹭退下后,尊上另下达了一项重要任务给她,还赐给了她额外的力量。此次,她绝不会再令尊上失望。她暗自想。

凭靠尊上赐予她的力量,她能与妖族中最厉害的妖灯莹若徽分享视野。莹若徽如今已被神族带了回去。虽然东华帝君有所防范,将他安置在了一间密室中,故而一开始她还真没能探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也不知这位帝君是不是在九重天待久了,人也变得仁慈,虽将莹若徽与大多数人隔绝了,却允了他的堂妹莹千夏前去探望他。

她觑着空子,驱使疯癫的莹若徽以摄魂术制住了他堂妹。虽只迷惑了莹千夏片刻三皇子便来了,使她未能从莹千夏记忆中获得足够多的信息,但她也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比如,这位心有七窍狡猾又难搞的三皇子,他竟生了心魔。

虽不知他为何会生心魔,但这并不妨碍她尽所能去利用他这个弱点。心有执,才会生心魔,有心魔之人,情感上最是受不得刺激。若她……

花海之中,见纤鲽久久不语,商鹭有些急切,不禁上前一步:“只要能除掉那三皇子,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纤鲽其实并不缺帮手,但商鹭主动送上门,姿态还放得这么低,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那再好不过。”她看向商鹭,瞳眸里流露出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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