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九重天。
殷临不是第一次来元极宫了,以往他来此地,无论是寻祖媞还是寻连宋,皆是熟门熟路先去议事的见心殿稍候,但今日他却未入见心殿,只在外花园的大菩提树下等连宋。
大菩提树树冠若云,如云的树冠投下一片蔽日的浓荫,殷临肃首站在浓荫的边缘处,想起这几日发生之事,只觉一阵沉重。
三日前,远在南荒的他接到了雪意的信鸟传信,说祖媞出了事。但到底出了什么事雪意却未言明,只让他赶紧回姑媱一趟。他紧赶慢赶,当夜便回到了中泽。雪意在护山大阵前等着他,见到他便叹气:“尊上知晓三万年前她同三皇子的那段过往了。”
他怔住:“怎么会?”
雪意愁眉苦脸地将他引到僻静处,同他细述了这几日发生之事。
雪意揉着额角:“我在发爽山中寻到了被困住的霜和,而后与霜和一道,沿着尊上留下的标记,在莳萝滩尽头的荼蘼山口寻到了她和蓉蓉。我不知荼蘼山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总之,尊上看上去很不好,人像是失了魂,问她什么,她都跟没听见似的。说真的,自被尊上点化跟着她以来,我还从未见她那样过。
“回到姑媱,她便立刻入了观南室。尊上入观南室后不久,蓉蓉便醒了过来。我倒是问过蓉蓉荼蘼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蓉蓉也只记得她在莳萝滩被魔族掳走之事,那之后如何了,被迷晕的她一概不知。
“尊上独自在观南室中待了两夜一日,昨日清晨,她终于自室中出来了。虽看着很憔悴,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失魂落魄了,还主动同我说了话,问了我两个问题。”
雪意顿了顿,眉目间聚满沉重之色:“她问我可知当初她为何要舍弃同三皇子在凡世的过往,又说这两夜一日,她审视了神魂,察觉自己中了心理咒术,解除心理咒术后,她发现自己的记忆确有疏漏。”
听得此消息,他脑中一轰,震惊地看向雪意。
见他如此,雪意叹了口气:“彼时我也是如你这般吃惊。那魔考山不是能考心吗,我猜或许是那些考心境惹出了问题。但她已觉知到了这个程度,我也不好再瞒她,只得告诉她所有。包括她同三皇子在凡世的前缘,她剥离记忆的原因,她沉睡前对三皇子的安排,以及东华帝君为何会修改三皇子的记忆,三皇子又是在何时想起了同她的过往,我都告诉了她,但我没有提及你和昭曦对三皇子的欺骗。
“她听完后一言未发,愣怔地枯坐了许久,我失手打碎茶杯她才醒过神来,问了我第二个问题——当初她安排给三皇子的那具人偶如今在何处。我告诉她应是在东华帝君处。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出了门,消失了一夜,今日午时方才回来。”雪意吞咽了一下,“回来时,带着那具人偶。”
天风拂来,菩提叶随风起舞,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打断了殷临的思绪。殷临转过身,看向姗姗来迟的连宋。青年应是径从丹房过来,身上的银领窄袖袍尚未换下,不过那一袭方便他炼制五元素合力的修身长袍,倒是将他衬得更为高大秀颀。
殷临上前一步,率先开口:“三皇子。”
青年在离他三丈处停下:“不知尊使前来,有何赐教。”
青年面容平静,一派云淡风轻,仿佛这些日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令连日里目睹了祖媞的失常与彷徨的殷临心火乍起,但他按压住了这股心火,只道:“我有一个问题很不解,特来求教三皇子。”
几只雀鸟飞来,衔来一匹提花云锦,云锦自半空落下,铺落在近旁的玉桌与玉凳上。青年矮身在玉凳上坐下,一只小蓝雀停落在他指间,他挠了挠小蓝雀覆满绒羽的脖颈:“哦?那便请尊使直言吧,本君洗耳恭听。”
殷临凝目看向漫不经心的青年,蹙紧了眉:“连宋君。”这是他第一次称呼青年的名字,“我原以为你已放下了同尊上的缘法,不再留恋同她的过往了。十日前听闻天君欲向姑媱提亲,老实说,我十分震惊。但那时我想,你对尊上虽有怨,但爱更多,或许挣扎权衡之下,终究是对她的爱战胜了对她的怨,于是你原谅了她对你的舍弃,选择了再次追逐她,并设法使她答应了同你在一起。我想着事情十有八九是如此,故而即便不看好你二人的未来,我也没有阻止天君向姑媱提亲。”
殷临极力控制住表情,将怒意压于心底:“但如今我却很是疑惑,连宋君,照理说,与尊上两情相悦,定下鸳盟,乃是你素来所愿才是,素来之愿实现了,你不该高兴吗,为何要亲手毁掉这好不容易重接上的缘分呢?
“我想了很久,最后只想到了一个可能。在这个当口,向一无所知的尊上揭示你同她的前缘,对她说你认错了人,爱错了人,她和成玉并非一人,还让她将凡人成玉还给你,是你蓄谋已久的,对吧?”
他直视着青年,目光暗沉:“你是在报复尊上,对吧?”
祖媞将那具人偶带回姑媱后,便再次入了观南室闭关,三夜两日后方出关。出关后祖媞主动找了他,同他长谈了一次,吩咐了他一些事。但,同雪意一样,他亦未能从祖媞那里探知到荼蘼山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他知道了是连宋告知了祖媞他们之间曾有过往,也是连宋同祖媞要求了那具人偶。可连宋为何会如此做,祖媞却绝口不提。
因彼时祖媞的神色实在不好,他也不敢多问,只能私下里揣测,而他揣测出的答案便是如此:“你是在报复她,是不是?你对尊上有怨,更有恨,是不是?”
“我不知尊使在说什么。”青年淡淡回他。
殷临握紧了拳,再也无法压制心底的怒火:“别装蒜了,你难道不是一直恨她当日舍弃了你吗?处心积虑诱惑作为神的她,使她重新爱上你,然后在她终于承认爱你之时将她抛弃,说什么找错了人,爱错了人,你爱的是那个凡人不是她,哈,”他“嗤”地冷嘲,“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精彩的报复吗?”
三丈开外,青年微微抬头,原本风轻云淡的脸此时冷若冰霜:“殷临,我是对她舍弃了我的事难以释怀,也因此怨过她,甚至恨过她,但我并没有如此下作。”青年停住,面上流露出疑惑之色,像是真心感到不解,问他,“你当日不也赞成她是她,成玉是成玉,她们并非一人吗?如今,我好不容易想通,打算接受她的安排,成全我们彼此了,你不该感到欣慰吗?为何会觉得我要成玉回来,对她会是一则报复?”
殷临窒住了,他回答不出这问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使他冷静了些许。其实他这趟上天,也不是为了斥责连宋,这并非祖媞吩咐他的事,不过他的私心罢了。祖媞遣他来元极宫,为的是另一桩事。
殷临想起了祖媞从观南室出来后,同他说的那些话。
是今晨卯末。
卯末,熹微初露时,观南室外的石亭中,祖媞探出无血色的指尖,将搁置在石桌上的一只茜色锦囊推到了他面前。
因很久没说话,她原本清润的嗓音有些发沙:“你去九重天一趟,将这琳琅锦交给小三郎,锦囊里装的是……”
他没有接那锦囊,紧盯着祖媞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打断她的话道:“这几日,尊上你将自己和那人偶关在观南室里,是在做什么?”
祖媞静默了片刻,抬眸看向远天的熹微,回他:“我在那人偶体内找到了那颗未被唤醒的魂珠,将魂珠中的记忆取了出来,使它们重回到了我的忆河中。”
闻得祖媞此语,他惊得半晌无言:“你是说,你让那些记忆复归到了你体内……”
“是啊。”祖媞颔首。她侧坐在石凳上,刘海被清晨的薄雾洇湿了,贴在额际,这使她看上去像是一株刚经了风雨的琼花,虽美丽如往昔,却是病态而羸弱的。
“我想了很久,”她用那发沙的声音继续,“唯有如此,才能让我彻底搞清楚过去到底是怎样的。而如今,我也的确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多么可笑。”她收回远望的目光,“如果那时候我知道我会提前醒来,能有机会改变我的命运,我又怎会剥离关于他的记忆,为他安排什么人偶。但或许这就是命运。”
她抬手扶住额头,像一具被供奉在悬崖边的圣洁玉像,美丽却脆弱,随时都可能离崖坠毁似的:“毕竟出其不意,才是命运。”如此喃喃着,她垂敛了眉目,那素来灵动美丽的眼微合,眼中一丝光也无,“当初,决意为他做那人偶时,我并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要和那人偶一起放在他面前供他选择;我也没想过他会想要那人偶胜过想要我;我更没有想过,他会觉得那人偶才是成玉,而我不是。”她扶着额头的手缓缓下移,遮住了眼。
说这些话时,那张病弱的美丽脸庞上并无太多表情,其实让人看不出她是否痛苦,但殷临却能感受到祖媞的痛苦。她那些未曾言说的痛苦似隐藏在密林深处的沼泽,在吞噬她自己的同时,也震慑着靠近的人。
殷临感到窒息,几乎喘不过气,而祖媞话中透露出的那些信息,更是令殷临在窒闷之余惊骇不已:“说三皇子选择了那人偶,你和三皇子……怎么了?”
祖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许久后,她移开了遮眼的手,顺势托住了右腮,偏头看向亭外。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皙白的手指和一点小巧高挺的鼻梁。
“我其实知道,应该是你们骗了小三郎,才会让他误以为三万年前,我是为了所谓的道心而舍弃了他。或许,他的心魔便是因此而生。”她答非所问,仍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被手指遮掩住的侧面。
殷临屏住了呼吸。雪意说他并未告知祖媞此事。殷临没料到祖媞竟连这一节也推了出来。“那是因为……”他想要解释。
祖媞却未让他说下去。她微微抬手,止住了他。“并非怪你们,我也明白为何你们要那样说,是想让他对我彻底死心,对吧?的确,从你们的立场看,我同他再纠缠下去并非好事。可我总忍不住想,那时候,听到那些话的小三郎该有多痛苦,多绝望,而我……”话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殷临敏锐地察觉出她那一直没什么起伏的好似很平静的声线里出现了一丝颤抖。他的眉蹙紧了,盯着她的侧影看了片刻,忽然抬手握住她的右腕,强势地移开了她掩住半张脸的手掌。祖媞怔了一下,没有躲闪,平和地望向他。他这才发现祖媞那双杏子般的眼已然红透,无光的眼中洇满了泪。
殷临突然失语,好一会儿,才能开口。“如果三皇子是因这个误会才同你闹别扭,我可以立刻去同他解释。”他郑重地看向她,“那时候,我是觉得相忘于江湖对你们而言才是最好,但如今你们既已定亲,那将事情说清楚,解除误会,一起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劫数也不失为……”
祖媞却摇了头。“不必。”她轻声打断他的话,“你不明白。”她顿了一下,“他觉得我舍弃了他。”
她望向亭外:“我从未想过他会将当初我的决定看作是舍弃,但仔细想想,那好像的确是一种舍弃。对于如今心魔在身的他而言,当初我为何会舍弃他其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了别的事、别的物舍弃了他这个结果。”
她的声音清明,表情平静,眼眶却越来越红,但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闭关在观南室中的这两日,我不止一遍地想过,我是不是该去告诉他我的苦衷,让他知道,当日我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很痛苦,那样,他是不是就会理解我,原谅我?可每当这时,心底就会有个声音冒出来质问我——他原谅了你,然后呢?在即将到来的这场大劫里,若你无力改变命运,最终还是得在他与‘道’之间做选择,届时你会如何选择呢?你能保证不再舍弃他吗?”
说完这话,她静了很长时间。“这个问题,我只想了一遍,但想了很久。最后我发现,我无法保证我不会再次舍弃他。”
她移回视线,看向坐在面前的殷临:“而那时候,小三郎又该怎么办呢?你觉得身负心魔的他,能接受被我又一次舍弃吗?”
殷临沉默了。
“他不能的。”她代替他做了回答。而随着这四个字出口,洇在眼中的泪终于顺着她通红的眼尾滑落,“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想了两日,也没想出答案。这是一道无解的题。”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好在小三郎已为自己寻到了出口,用我不是成玉这个理由,安抚住了躁动的心魔。虽然他这样想令我很痛苦,但既然他能从中得到平静,那便让他如此想吧。他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爱他、永不会伤害他、舍弃他的成玉,那便……给他吧。”她闭上眼,再次抬手挡住了脸,喃喃地,仿佛自语,“我们之间,看似主动权在我手上,我可以有很多选择,但其实,我根本没得选。”
面前的祖媞同两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年前,站在兰因洞外,强忍着痛楚同他说她与连宋的缘只能止在成玉这一世的祖媞重合在了一起。她们一样的悲郁,一样的脆弱,一样的无望、无助、无可奈何,也一样的让殷临感到难过。
殷临心中闷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像置身在一丛不透风的密林里,面前延展着一片荒芜而危险的沼泽,而祖媞就站在沼泽的正中央,正在无声地沉没。
“就是不想让你再重历这样的痛苦,那时候我才选择了欺骗三皇子。”他哑声道。说着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面前的石桌,在搁置于桌面的茜色锦囊上微微停驻,仿若醍醐灌顶,殷临突然便明白了那锦囊里装的是什么。
“你方才说,你会将成玉给三皇子……”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所以这锦囊里装的,便是那个‘成玉’?你已唤醒了她的魂?”喉结不自禁地滚动吞咽,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祖媞,“你真的要将她送去元极宫,让她代替你,同你爱的人结为连理?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双宿双栖,不会后悔?”
亭中静极,唯有路过的山风轻喃着留下叹息。许久后,祖媞才有动静。她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那双眼已不再流泪,但眉骨和眼尾仍是红的。“我没有唤醒那人偶。”她回答他。
“三万年前,我做下那个决定,为他造出那人偶,并不是因为我无私。相反,我有很多私心,也有很多占有欲。
“我可以接受那人偶在我羽化后代替我陪伴在他身旁,因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然目下,我不是还活在这世上,尚未羽化吗?叫我如何接受被一个人偶取代呢?
“可这是他想要的,我拒绝不了。
“我可以给他一个成玉,满足他的愿望,但我没办法为他唤醒她,我做不到。”她断续地剖白自己,声音很轻,也很冷静。不过殷临能分辨出,那冷静是一种万念俱灰式的冷静。
无论是这命运也好,还是祖媞的感情也好,这一切都太沉重了。如何做才是对的,如她所说,此题无解。
殷临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做不到才是正常的。”最后他道。
“嗯。”祖媞无意义地应了一声,垂眸看向那锦囊,但很快移开了视线,就像她其实并不想看到它,“这里面不仅装着那人偶,还装着我的血和灵力。凡世的那些记忆我也复刻了一份,放进了那人偶的魂珠里。以我的血为祭,灵力为媒,再辅以咒言,便可唤醒她。咒言我亦写在了锦囊中。你将这锦囊交给小三郎,让他……亲自唤醒她吧。”
该吩咐他的事都吩咐得差不离了,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在移步之时又顿了一下:“对了。”她用发沙的声音最后嘱咐了他一句,“若小三郎问起为何不是由我唤醒那人偶,你就对他说,说……他自己选定的爱人,由他亲手唤醒,会更有意义。”
关于今晨的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尊使为何不答?”神思回归时,连宋的疑问声清晰入耳。
殷临定了定神。
三丈开外,倚坐在玉凳上的年轻水神安静地看着他。青年从容自若,仿佛果真已寻得了内心的平静。
殷临心中五味杂陈,少顷,自袖中取出了祖媞交托给他的那只琳琅锦。锦囊被打开,一副华美冰棺赫然出现在大菩提树下的阴影里,透过棺身,可看到睡在其间的人偶栩栩若生。
“我没什么好说了,三皇子。”殷临揉了揉额角,“既然你确信自己是爱错了人,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这个人偶,那恭喜你,你得偿所愿了。”
将冰棺倾倒出来后,琳琅锦中还剩了些东西,殷临将余下的东西也倒出,尽数陈列在冰棺上:“不过尊上说,你亲自选定的爱人,由你亲手唤醒才更有意义。”他淡淡,“这紫晶瓶里装着尊上的血和灵力,这贝叶纸上载着唤醒这人偶的方法。三皇子贵人事忙,我便不多叨扰了。”客气地道完告辞之语,殷临转身便走。
青年却忽然发问:“那些话,果真是她说的?”
殷临停住脚步:“不然呢?”
“喳。”身后倏地传出一声雀鸟受惊的呼叫,殷临微微侧目,见是停留在连宋指间的那只小蓝雀不知何故惊慌地飞开了。
青年静默了一瞬,自袖中取出了一块雪白的丝帕。“她倒是很有心。”他一边用丝帕擦拭方才雀鸟停留过的手指,一边淡淡,“我该感谢她这么为我着想吗?”
殷临回头看向青年,青年垂着头,仿佛很认真地擦拭着手指,他看不见青年的表情。但他隐约觉得,青年似乎不太高兴。
他不知那是不是他的错觉,但他没说什么,大步离开了。
荼蘼山之事后,魔族沉寂了一阵,没再搞什么小动作。一来因神族加强了防范,二来是纤鲽觉得她虽未能在荼蘼山中除掉连宋和祖媞,但那场局也算达到了目的,起码引出了连宋的心魔,也离间了连宋和祖媞的关系。神族中两个重要的自然神一道出事,势必会影响他们目下正在谋划的正事,她虽不知那正事究竟是什么,但也可推出十有八九是对付魔族,阻止魔尊称雄之类的。如此,她也算通过荼蘼山那一局,为魔尊谋大事争取了更多的时间。想到这里,纤鲽不禁还有点自得。
能将这些事考虑得这么乐观,是因纤鲽不了解祖媞,也不了解连宋之故。祖媞不必提,三殿下这个人,因恣意之名在外,有时候是会给人不着调之感。纤鲽会以为他在心魔复发后便会被情绪操控,从而颓废低迷,放弃正事,也是在情在理。不过,以兵器喻三殿下,三殿下其实是一柄剑,兵中君子,寻常时瞧着温煦闲散,出鞘之时,却自能让人领略到他的锋利。而今心魔自他心底复生,复生的心魔化去了束缚住他的剑鞘,反使他锋芒毕露,越是重压在身,越是锐意逼人。所以他不仅没颓废到无心正事,反而比预计的提前了好几日将五元素合力给炼制完成了。
连宋将炼制完成的五元素合力送去太晨宫的下午,妖君莹流风再次上天。
次日,天族两百五十万大军与青丘之国两百万大军齐集于东南荒,同向魔族宣战。
新神纪后,神族便不再行不义之战,四百五十万神族大军压在九尾狐族所辖的东南荒与魔族所掌的南荒的交界之境上,向魔族宣战的同时,也向八荒昭示了讨伐魔族的因由——妖族虽为魔族属族,但妖族子民却非魔尊私奴,然魔尊却以私奴视妖族,大肆虐杀妖灯,残害妖民,妖君不堪魔尊暴行,长跪于南天门外,祈求神族相助。魔尊对妖族的欺凌与迫害扰乱了天地平宁。神族居于这八荒之间,掌九天而辖四海,有义务维系天地承平。制止魔尊的倒行逆施,使天地重回安宁,乃神族职责所在。行此义战,神族责无旁贷。
神族已有十多万年不曾主动向他族宣战,更别提竟是天族与青丘狐族联合出兵,消息一经传出,天地一片哗然。九尾狐族居然也出兵了,这是最令大家感到震惊的一件事。须知居于青丘之国的九尾狐族素来并不爱战,待天地秩序基本确立后,八荒战事里便极少再见到他们的身影。只有在神族的地位受到严峻挑战时,九尾狐族方会出现,不过他们一般也只在战事的后半段里作为援兵现身。可今次,九尾狐族却是一开始便派出了两百万大军支援天族,几乎遣出了青丘之国的全部兵力,这已经不能用不同寻常来形容。
有嗅觉灵敏的高人已推出神族如此兴师动众,必不会只是因魔尊欺凌了妖族,很可能是神族察觉了魔族在谋什么大事,威胁到了天地。推出此节的其中一位高人便是鬼君离镜。离镜自知这场战事鬼族绝不能掺和,当日便关了宫门,宣告自己将闭死关。
神族的行动极为迅速。
东南荒与南荒之间有一片大湖,名湘陵泊,湘陵泊在莽莽黄沙中孕育出了一片广袤绿洲,妖族世代居于此间,八荒称这片绿洲为湘陵之国。天族同九尾狐族两族联军在东南荒边界宣战后,火速借道湘陵之国,直入南荒。
无论是神族的宣战还是神族的急行军,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魔族虽也想过神族可能先起事,但完全没料到他们会这样快,且是倾尽兵力全线压上,七位魔君都感到很蒙圈,庆姜算是反应很快了,立刻传令驻守边境的樊林调集边界之军抵挡,然陈在整个东部边界上的魔族兵力不过五十万,如何能抵得过神族四百五十万大军。神族依靠碾压式的兵力优势,一路所向披靡,当天晚上便杀到了赤水。
自湘陵之国驰入南荒,直线向西南推进,行一万里,便能直捣魔尊所在的灵璩魔宫。这一万里路多是坦途,无甚奇峻险要处,唯有两条大河阻道,一条乃距湘陵之国一千五百里的赤水,一条乃距赤水三千七百里的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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