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神族而言,此路线是最适宜快攻作战的一条路线。魔族也知这条路线在防守上的劣势,故而于沿途修建了许多堡垒,并增派了更多守兵。然无天堑可依,堡垒和守兵再多,面对神族四百五十万兵力秋风扫落叶似的狂袭,也是难以支绌。
倾阖族之武力,择最近之路线,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疾速突进,便是神族于此战的战略。择此战略,是因神族此番行军的目标只有一个——尽快将魔尊庆姜和他正在锻造的那支不死魔军逼出来。
有了钵头摩花之力的护持,庆姜和他锻造出的那支不死魔军是不可能被杀死的,唯一能对付他们的,是集东华、祖媞、连宋三人之力造出的两仪还真大阵。但想以两仪还真大阵镇压庆姜和他的魔军,是需有契机的——至少得将庆姜和那支不知数目的魔军引出来会至一处。
神族四百五十万大军于南荒一路勇进,便是为此。
这战略是连宋提出的,而后由连宋、祖媞、东华一道定下,但运筹这场战事的三人却并未随军,而是留在了作为后方的湘陵之国。因专为镇压庆姜而造的两仪还真大阵还不算彻底落成,还需将先前连宋炼出的五元素合力导入阵中,而这事得靠他们三人通力合作,一起寻个安静的地方闭关才成。
这是桩绝密之事,知情者寥寥,不过太晨宫中的粟及仙者恰是一个知情人。
粟及为仙保守,越琢磨越担忧,私下里悄悄问重霖:“克敌的大阵尚未落成,咱们便对魔族宣战了,这般是否太过冒进啊?”
重霖自幼跟在帝君身边,见事远比粟及透彻:“三位尊神如此决断,是为抢占先机。毕竟谁先宣战,谁便更有主动权。若让魔族得了此先机,谁知他们会将战火烧到哪里呢,届时我们不就被动了?再则,凭三位尊神之能,以五元素合力加持那阵法,最多不过两三日之事。就算在这两三日里,魔尊率先炼好了不死魔军同我们短兵相接,那我们四百五十万大军,拖他两三天时间总是没问题的吧。待两三日后大阵落成,自能与他们一决高下,又有什么风险可言呢?”
粟及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一阵,点头:“说得也是。”
重霖诚恳相邀:“太子殿下寄来了战书,我要给帝君送去,你要一道吗?顺便听听帝君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示下?”
才帮帝君从西天梵境跑完腿回来的,其实也不是那么上进的粟及谨慎地退后了一步:“……这我就不去了吧。”
时已暮秋,妖族王苑中的奇花异木皆顺应时令有了凋敝之意,唯林苑中心的妖族圣木帝休木是个例外,风刀霜剑之下,仍自花繁叶茂。
这帝休木高逾千尺,树干粗壮,需数十人合围方能将其环抱。巨木根颈处有一树窟,窟洞呈拱形,大似一亭,其间灵气汇盛,极宜静修,便是妖君为帝君三人准备的闭关之所。
夜幕渐临,这是三人闭关的第二日,便是帝君,到了这个时刻也很尽力,因此五元素合力在未时末刻便尽数被导入了阵法中。不过祖媞觉着再用亘古不灭之光加持一遍阵法更为稳妥,故此时唯她一人留在帝休木中,帝君和三殿下皆待在圣木外。
两人坐在树下也没什么事,恰好方才重霖送来了前线的战报,帝君便化了个茶席出来,一边喝茶一边同三殿下看战报。
战报写得很简略,道多亏青丘之国的白真上神渡河战经验丰富,神族四百五十万大军昨夜已顺利渡过赤水。但庆姜的动作也很快,短短一日,便在郁水和赤水之间集结了百万魔军殊死抵抗。不过神族大军仍在兵力上具有压倒性优势,故今日进军虽不及昨日迅猛,依然日行了有九百余里。
帝君握了把侧提壶,一边分茶一边慢悠悠点评:“魔族阖族兵力大致两百万,就算庆姜是把除了他正在造的那支不死魔军外的所有魔兵都调来拒敌了,那阻拦我方的兵力也不会超过两百万。数量上他们是人家的两三倍,被拖得行军速度慢了近一半,还觉得自己走得挺快是吧?”
三殿下坐在帝君对面,为掌军的白真上神和夜华君说了句公道话:“日行九百里也不算慢吧,毕竟对面领军的是樊林,且这又是我们打入人家的地盘。”三殿下将那薄薄一页纸合上,“照这战报看,最迟大后日,我们的军队便能行到郁水,若届时庆姜仍未完成不死魔军的锻造,他再想争取更多的时间,便只能在郁水结界上做文章了。”
神族所选定的这条路线上唯一棘手的阻碍便是郁水。郁水乃是条环绕魔族祖地的大河,虽不比赤水宽多少,但比赤水难渡许多,因郁水之上矗立着一道建成了二十多万年的守卫结界。此结界乃擅阵法的魔族先祖们集几代之功、以郁河之灵结成,可在关键时刻保护魔族祖地不被侵扰。郁河结界一旦升起,便是神族四百五十万军队全力一攻,也得攻个一两月的才能突破。
帝君前些日一心扑在郁水结界上,尝试了数百种思路,最后倒是想出了个破解之法。不过靠那破解之法,再辅以军队猛攻,还是得花至少七天的时间才能彻底破开那结界。
三殿下接过帝君分好的茶,只沾了沾唇便将杯子放下了:“还能更快点吗?七日,太长了。庆姜很有可能借这七日炼成不死魔军,若让他达成目的,事情会难办很多。”说着这话,三殿下拾起放在一旁的折扇,以扇端蘸取茶水轻轻一挥,半空立时摊开了一幅水雾凝成的舆图。
“一路快攻,便是想趁不死魔军尚未炼成之际,将庆姜和那支军队逼出来。在魔军未炼成前攻过郁河,对我们才会最有利。郁河对面乃范林平原,范林背后便是章尾山。章尾山乃少绾神的故居,是魔族的圣山,魔族是绝不会允许神族踏平他们的圣山的,一旦我们攻过郁水,威胁到章尾,即便不死魔军尚未准备好,庆姜也一定会在范林与我们决战。”通体漆黑的折扇在水图上的范林平原处点了点,“这于我们而言,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帝君感到匪夷所思:“怎么说那也是个凝结了魔族历代先祖心血与智慧的结界,我能提前三四十天将它破开已很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两三天内就搞定它?”帝君不赞同地看向三殿下,“你这个想法可能对我和对魔族都不是太尊重。”
三殿下耸了耸肩:“我就随便问问,做不到就算了。”
他寻常时候说话其实没这么气人,帝君看了他一阵,叹了口气:“虽然你平日脾气也不见得好,但这两日简直更坏了。你和祖媞还没解开误会是吗?”
三殿下愣了一下,随即一笑,淡淡:“我何时同祖媞神有误会了?”
帝君挑眉。那日祖媞来找他要那人偶时,说得很含糊,他只知她恢复了记忆,以及连宋心魔复发,心魔影响之下,越加不能释怀三万年前她舍弃他之事。帝君因情商不高,故见事更理智,当初他便觉着祖媞安排一个人偶给连宋不是很妥当的做法。在碧海苍灵的冰室中,听祖媞说连宋无法原谅她当初的决定,他也不觉惊讶,安慰了祖媞两句,道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消除的误会,让她好好同连宋解释。
说实在的,他当日虽意外两人会闹得那般凶,但没觉着那会是个什么事。可连着三日与这两人朝夕相对,却让帝君有些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件大事了,也有点怀疑这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解的隐情。
帝君揉了揉额角:“前日祖媞被我邀上天来开议事会时,你便不理她。昨日和今日我们三人一道闭关,你更是离她远远的,一句话也不同她说,她也在处处回避你,你们这像是解开了误会的样子?”
三殿下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黑釉杯,半晌,道:“不是误会。”
帝君待要再问,三丈外的树窟中忽漫出金光,二人俱向金光处看去。
树窟中响起脚步声,垂在洞口的锦屏藤被一只素手轻缓地撩开,祖媞出现在垂藤下,和声道:“亘古不灭之光也加持完毕了,从前庆姜算是挺怕这个的,不知现今他是如何,不过万一呢。”她神情自然,就像是并未听到二人方才言语,岔开他们的话题也不过是巧合。
帝君见她倚着洞门,似有些疲惫,招呼她过来喝杯茶歇一歇。
祖媞走过来,却并未落座在他们的茶席上,而是坐到了附近的一只石凳上,帝君递给她一杯茶,她接过去喝了一口。
连宋没再说话。
祖媞也没再说话,只垂着头一径喝茶。
就算帝君心大,也感到了这僵硬的气氛如此令人窒息。好在天步突然跑了过来,打破了树下的尴尬。天步仓促地同他和祖媞见了一礼,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附在连宋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便见连宋神色微变,而后站起了身。
这地方就这么大,天步虽尽量压低了声音,帝君还是听到了一些内容。
天步大致说的是:“清晨……吃了一盘灵果,便又睡了,未时方醒,未见到殿下,不太高兴……醒后一直不愿进食……我们哄劝了,可也徒劳。方才……突然吐了,又说全身疼……千夏念了静灵真言,好像也没什么用……”
帝君没太听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身后一直低头喝茶的祖媞却在连宋皱眉起身时失手摔了茶杯。
啪一声,声音不算大,但因此时树下极静,故显得这声音刺耳。
连宋顿住脚步,微微侧身,冷淡地笑了笑,三日来第一次向祖媞开口:“祖媞神这是怎么了?”
祖媞顿了一瞬:“一时手滑。”她抬起头来,回应连宋似的亦笑了笑,“可能是有点累。”那笑容平和,介于温润与疏淡之间,“待会儿我同帝君再将那阵法查验一遍即可,三皇子有事便先去忙罢,勿要让人久等了。”
连宋看了她一阵,慢慢挑起了眉:“你以为……”不过他没将这话说完,顿住了,忽然嗤笑一声,“你说得是,是不该让人久等。”话罢没再看祖媞,视线落在东华身上:“帝君若有事,让重霖来唤我即可。”留下这句话便领着天步一道离开了。
祖媞垂下了视线,待连宋的脚步声远去,她摊开了借宽袖掩住的手指,轻轻握了握。装得无动于衷,手指却颤得厉害,连轻握成拳都费力,她觉得自己可笑,不禁抿紧了唇。
帝君抬手化去地上的碎瓷,重新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她僵了一瞬,没有伸手接,帝君探究地看她,见她抿唇不语,抬指轻轻一推,那杯茶便自飞去了她身旁的石桌。
“你多半是没向那小子解释是吧?”以为连宋的心结在于“祖媞为天下舍弃他也就罢了,竟还做了个人偶糊弄他”的帝君,对他们闹到这个地步实在不能理解,“照理说,你多同他解释几回,说说你也是迫不得已,也很痛苦,不是故意要将他送给别人的,再哭一下,他应当也就被哄好了啊。那小子很好哄的。”
祖媞静了许久。“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她闭上眼,疲惫道,“很可能,最后我还是要死,在我死后,还是得靠那人偶陪伴他。此时……不过是把我死后之事提前罢了。既然他已和那人偶磨合得很好了,我又何必去改变这现状,让事情变得复杂呢?”
她三言两语说得简略,但帝君愿意动脑子的时候,反应也是很快,见事也是很明彻的。当日祖媞来寻他取那人偶时,他并不知她意欲为何,也没过问,但此时听完她的话,帝君立刻明白了许多事,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岔了。“原来方才天步来禀的是那人偶的事。”帝君想了想,问她,“是你将她唤醒的?”
她垂眸:“不是我亲手做的,但也……差不多吧。”
帝君很佩服地看着她:“你对自己挺狠的。”
她没回答。
帝君又问了她一句:“不过,这样做你就不难受吗,三万年前你不是痛苦得要死?”
她面无表情地回帝君:“我现在也痛苦得要死。”
帝君上下打量她一番:“看不太出来。”
听帝君这么说,她很轻地笑了一声:“自然不能让你们看出来。”顿住,又喃喃了句,“痛苦是痛苦,但这又是什么大事呢。”她微微闭眼,食指轻触额角,叹道,“况且,也痛不了多久了。”
这最后一句话祖媞说得很轻,近似无声,但帝君仍听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帝君大概猜得到。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眉头渐渐拧紧了。
妖宫中有一名物,叫作蝉影露,那是一种酒,因做酒之水来自妖族灵泉蝉影泉,故得此名。
蝉影露在八荒都很有名。传说喝下此酒,人即刻便能忘忧。
但天步此刻却觉传说也不可尽信,否则闲坐在松荫下已喝了四壶蝉影露的三殿下,为什么看上去还是那么烦闷?
晚风拂过,凉意侵骨。天步不禁打了个喷嚏。妖君安排给三殿下的这座枫苑确是风物秀美,但一入夜便有些森寒。她打算回房给三殿下拿件氅衣,顺便再看看那只任性的小鲲鹏王可安睡了,迎面却碰到帝君闲步而来:“你家殿下呢?”
天步蹲身一礼:“回帝君,殿下他在园中的云松下酗酒。”
帝君停下了脚步:“酗酒?”
天步叹了口气:“殿下这些日一直很烦闷。”
帝君挑了挑眉:“他可有说他为何烦闷?”
“殿下倒是没提。”天步犹豫了一瞬,“不过奴婢觉着……十有八九是为了祖媞神。”她微微抬头,斟酌着问了一句,“帝君,殿下他可是同祖媞神……生了嫌隙、闹了矛盾?”
“你也看出来了。”帝君边回她边向那云松走去。
内园中遍植红枫,唯西北角处立着一棵苍秀的古松。松下置了一方玉簟,一张矮桌,三殿下倚靠着松干,单腿屈膝坐在玉簟上,直到帝君站在他面前,方懒懒抬眸看了帝君一眼。
“听祖媞说你选择了那人偶,和那人偶双宿双栖了。”帝君落座下来,将摆在木桌上的四只空酒壶拿起来挨个儿晃了晃,“可看你这模样,我怎么不太信呢?”
三殿下仰头饮尽杯中酒,神色淡漠:“终于摆脱了我,她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帝君觉得他这样很没道理:“不是你自己找她要的那人偶?”说着在桌上找了找,没找到别的酒杯,便抬手化了一只出来,从连三手边捞过开封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怎么,又嫌她答应得太痛快,给得太利落了?她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那你想要她如何?”
寒月悬于中天,清冷若冰。三殿下单手搭在膝上,望着那寒月,半晌,回道:“我没想要她如何。只是她那样云淡风轻,还能嘱咐我别让他人久等,让我很佩服罢了。”唇角勾了勾,像是个笑,但那笑半点温煦之意也无,反衬得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更为冷酷,“不愧是无情无欲神魂无垢的光神。”
便是帝君这样没有情商,也听出了连三话里所含的讽刺,帝君看了他一阵:“从折颜那里听说你生了心魔时,我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如今看来,你的确偏执得很严重啊。”说完这话,帝君停了一瞬,微微沉吟,“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正好问你一下。你们生了心魔的人,自己能不能意识到自己很偏执呢?能意识到的话,偶尔会不会产生自厌情绪啊?”可见帝君的确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洪荒时代那么多神魔想要打他,也不是没有原因。
三殿下不耐烦地斜觑帝君一眼:“你今晚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哦。”被这么一提醒,帝君终于想起了他今夜来此的正事,“我仔细考虑了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那件事——祖媞将凡世的记忆找回来了,她想起了你们的过往。”
啪嗒,被三殿下挽在指间把玩的银酒壶落在了玉簟上,酒液漫出,染湿了竹色。松下一片静谧,少顷,附近蔓草里传出了两声秋虫的轻鸣。三殿下俯身捡起了簟上的酒壶:“呵,找回了那个因嫌憎我玷污了她的无垢神魂,而将我半分不留地剥离出她记忆的祖媞神了是吗?”扯了扯唇角,“找到了也好,找到了,她就可以释然了。”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并不在意,手却握紧了酒壶,在壶身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帝君抬手,揉了揉额角,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你考虑正事时挺理智清醒的,怎么一说起同祖媞相关的事,就这么极端呢?”
三殿下面无表情:“可能因为我有病吧。”
帝君被噎得没有话说,一时很佩服连三,他活了三十八万年,向来只有他噎别人的,没有别人噎他的。连三也算是让他有了神生新体验。他本心里其实并不愿掺和他们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风月情债,但忆及适才祖媞那些不祥的话,又觉不忍:“你也别总是误会她吧。”他道,“正巧她那个神使雪意还在妖宫,明日才会走,所以来之前我宣雪意说了会儿话,所幸他还算比较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我大致也弄明白了你们之间的问题。”帝君叹气,“你被她的神使们骗了。当初祖媞她将关于你的记忆剥离出魂体,并非出于你坚信的那些无聊原因。这事我最清楚不过。”
正为自己斟酒的青年愣住,慢慢抬起头来:“什么?”
帝君把玩着手中的银杯:“三万年前她归位时,是因知道了自己复归后将立刻沉睡,且预见到了当她醒来时天地将有大劫,需她再次以身献祭,她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时她知道她同你不可能有未来,但又怕你承受不了失去她,才想到要为你造一个人偶。”帝君也是很感慨,“哎,你恢复凡世记忆那时,告诉我你知道祖媞做了人偶欲诓骗你的事,我还以为你也知道了她可能会再度献祭之事,你说你放下了过往,我还欣慰你看得开。”帝君摊了摊手,“万万没想到你原来根本不知道这事啊。”
会不顾祖媞的顾虑,向连宋和盘道出她决意向连宋隐瞒之事,是因帝君觉着,若如祖媞所言,最后还是需用她的血才能平息这场神魔之战,她可能只有这一世,且时间不多了,那就更该将所有的因果都在这一世了结,而不是临到终时,还去制造一个新的无法了结的因果。帝君的想法便是如此朴素。祖媞所担忧的连宋的心魔和他能不能接受她再度献祭什么的,压根儿不在帝君的考虑范围内。
“说什么她会再次献祭……”青年坐正了,唇抿得平直,再无适才闲倚松干的落拓风姿,他盯着帝君,声音有些飘忽,“那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她当年归位时做了个预知梦,梦到庆姜将挑起一场颠覆八荒的大劫,这事你我都知道。”帝君解释,“不过她没告诉你的是,预知梦降下的另一个谕示是,要阻止这场劫数,需靠她再次以命作祭……”见经过他仔细解释后,坐在对面的青年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帝君才想起他心魔在身,受不得大刺激。帝君顿了一下,尝试着找补,“不过,如今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她梦中那样了。譬如说,她提前了三年醒来,战争也提前了两年开启,且挑起战事的一方也不再是魔族而是神族,”帝君琢磨着,“所以我觉得她也不一定就会以身殉道……”
青年以袖掩唇,压抑地咳嗽了一声。唇擦过袖缘,在水波纹暗绣上留下一抹红痕。手放下时他将染血的袖缘往内侧压了压,因此帝君并未发现他的异样。青年哑声问帝君:“这些事,她为何不同我说?”
“因为你选择了那人偶啊。”帝君回忆适才在帝休木下祖媞同他说的那些话,“她觉得既然你选择了那人偶,迎来了想要的平宁生活,那就没必要打扰你了。”
今夜帝君的情商忽高忽低,终于在此刻迎来了三十八万年来的巅峰。帝君倾身拍了拍连宋的肩:“她不愿将这事告诉你,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对你更好。命运待她很残酷,她不想你跟着她一起痛苦。但我觉得你既然喜欢她,理当同担她的宿命,承受那些痛苦,那是喜欢她的代价。”
青年面色苍白,琥珀色的眸慢慢爬上了红丝,像是下一刻便要滴血似的:“是啊,连你都知道这个道理,为何她不懂。”嗓音发哑,“三万年前,她觉得为我造一个人偶会更好,如今,竟仍觉得将我交给那人偶会更好。这样做,对我真的是最好吗?”他突然笑了一声,笑容含着森寒之意,又仿似痛苦,“你说,她是不是自以为是,是不是该罚?”
帝君答不出来,方才那一席规劝之词已用尽了帝君关于他们这段感情的全部智慧,最后,帝君只能干巴巴地、聊胜于无地总结了一句:“所以你不要再同她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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