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个人,还有你和家人的资料,都是我交给苏睿的,对不起,三三,我派人去查了你。”
陆翊坤拿起了童欢资料夹里那张扎着鬏鬏的黑白小照片,笑意柔软了他硬朗的五官,但是他偶尔会有的那种既远又清冷的孤独感又出现了,仿佛他已经独自走了很久的路,记忆里只余下一丁点温度,珍贵又模糊得唯恐一口大气都会吹散掉。
“所以这不是我,是你妹妹?”
童欢以前总以为陆哥说她相像是带了回忆光环,毕竟四五岁的小女孩五官没长开,只要是大眼睛小圆脸,看上去都会有几分相似。但是这张照片当初她也错认成了本人,还很认真地回忆过,打小留童花头的自己什么时候扎过小鬏鬏,不过说破以后细看,就会发现照片里的女孩比她瘦巧一点,眉眼更精致几分。
“对,我们都叫她珊珊,巧不巧?你们俩的名字都这么像,但是她二十六年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怪不得苏睿再嫌弃她的小名,陆哥还是从一开始就跟着彦伟他们喊她三三,童欢看着照片里的女孩,倍感亲切神奇,仿佛平行时空里曾经出现过另一个她。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在想,会不会珊珊没死,她被带走了,流落到F市被你父母收养。”
“可是我们的年龄都不对呀,我今年才二十五岁。”
童欢说完便恍然大悟,怪不得资料里关于她各个年龄阶段都做了标注,还附有照片,连老爸老妈的同时期配套信息都是全的。原来,陆哥怀疑过她是三十出头的女人啊,还委托苏睿来做印证,这事想想觉得荒谬,但是知道了初衷却让人心疼又心软。
所以童欢并不怪源头,反而瞪向苏睿,她就说像他这么龟毛又矫情的人,当初怎么会愿意在七小住下来。
“所以,一开始你并不完全是为了彦伟才在七小留下来,还为了帮陆哥确认我的身世?”
“不错,现在脑子转得快多了,能举一反三了。”
或许因为陆翊坤是以拯救者和指导者的身份,出现在苏睿人生最狼狈的时刻、最脱序的阶段,所以他们成不了像和彦伟那种能吹牛打游戏还能推心置腹的朋友,但是,陆翊坤的重要性不亚于苏睿身边任何一个人。他对于苏睿来说,亦师亦友亦兄,而且这么多年有求必应、无微不至的照顾,值得他当初为了他去忍受隔壁那个乱七八糟的女人,最后还因祸得福了,不是吗?
在童欢之前,苏睿没试过这样事无巨细地去了解一个女人,朝夕相处间,格格不入也渐渐变成了求同存异,最终怦然心动。
“其实这种事你们不如直接问我,我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你,不可能。”
童欢确定自己幼时的记忆里,没有陆翊坤提及的一切,除非有人篡改了她的记忆,不过这样的桥段只适合出现在悬疑科幻小说。
她强大的记忆能力是天赋,也有后天加持,记事的年份比一般儿童要早,不要说日常相处过的亲人,她甚至能回想起三岁时门口卖糖画的爷爷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隔壁家猫下了几个崽,怎么会忘记活生生一个人,一段往事。
陆翊坤点头:“苏查证完已经很肯定地告诉我,我的猜测绝不可能,即使是这样,我也安慰自己不如当是轮回转世,把你当作能再活一次的珊珊,对不起,三三。”
当年他有心无力,留不住珊珊,现在却可以守着这个丫头,让她活成最简单、最快活的模样。
童欢鼻头一酸,把头轻轻挨在了陆翊坤的肩边。他幼时流离失所,少年生活艰辛,青年为钱搏命,最终挣下偌大家业,半生已过。他说自己亲缘薄、人情寡淡,却待苏睿如长兄,连她借着几分影子都得到他十足怜爱,虽然他总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小女孩,但他的关切是真的,拳拳护佑之心更是真的。
她笑着,万般诚恳地又喊了声:“哥。”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似是故人来。
该说的话都说破,所有的疑问都解开,童欢和苏睿相处起来再没有任何隔阂,两人进入典型的恋人未满期,就差一层膜没捅破了。
倒不是苏睿有贼心没贼胆,也不是童欢乐于玩暧昧,而是王德正对和青寨合作的势在必行,陶金在以身犯险,还有白秀云的重病,小伊的自弃,桩桩件件一层层笼在头顶,让他俩很难就这样你侬我侬浑然忘我地谈起恋爱。
苏睿虽然主张公私分明,也觉得等案子结了再正式确立关系会让童欢更轻松,以苏大教授骨子里的自负来看,他是没考虑过会被拒绝这件事情。
现在让远在欧洲的衿羽都牵肠挂肚的,是那群被再次转移的女孩。正如黄钟当初挑衅地提出疑问一样,有两个选择摆在了专案组眼前。
一是全力侦破拐骗案,救孩子,或许还能一举抓获岩路这个翡国北部地区最大的中介和人贩子头子,但陶金的能力会受青寨质疑,甚至可能暴露身份。一是牺牲掉这些女孩,由陶金深度介入整条拐卖转移流水线,并能完美交出投名状,彻底截和王德正,成为青寨在德潶州的合作方。
以得失来讲,当然后者更合适,成功的话能从根源捣毁拐卖团伙,能搭上青寨,可是让一群小女孩白白做了牺牲品,于情于理都太残忍。最终龚长海选择在陶金不提供任何消息,官方明面上的行动也要雷声大雨点小的前提下,暗中强力支持苏睿他们像上次救衿羽一样的“私人行为”,昔云的搜查行动更是由派出所全权负责,专案组成员概不出面。
据出城录像和芝苗的供词看,女孩们应该都被转移出城了,但盈城警方还是在全市进行了大范围的搜索,一无所获。
苏睿在搜捕行动一开始,就建议童彦伟把重点投向山区。因为七小不止一个学生提过关于寨里女孩出国嫁人、打工的事情,而林斐然也说寨中不再讲究族内通婚原则,有把女儿远卖出境的情况。他们不在一片山区,不是一个民族,唯一的相同之处是贫穷、落后,又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跨境女性人口流动,背后很可能有团伙在唆使、协调。
然而盈城周边莽莽青山,仅昔云一镇就有边境线近二十公里,山中百人村寨六个,其他小型村寨近三十个,一个个查下去费时耗力,距女孩转移已经十余天,人不是死物,还可以用毒品控制,在他们不知晓嫌犯相貌的前提下,如果孩子被分批分个人从各村寨疏散过境,并不是多艰难的事情。
这日童欢结了公众号中的打赏金额,请示了张校长后,要去果蔬批发市场进购一批大米和豆类,童彦伟被龚队放回来休息半日,就自告奋勇顶替了陆翊坤这个司机,追风留下来看门。苏睿回来后可能受了凉,一直闹头痛胸闷,在屋子里待得难受,干脆带Dirac一起出门,于是两条狗还依依不舍了一下。
童欢常去采购粮食的那家店老板姓赵,孩子以前也是在七小读书,所以但凡学校来采购,给的都是成本价,童欢想买的红豆货不好,他还建议用黑豆替代了。
清点货物时,童欢冲旁边关门大吉的群英努努嘴:“同样做生意,赵哥多实诚,你看群英,这么大的门面,生意好得独霸市场,非要去做违法勾当,人心不足蛇吞象。”
彦伟帮老赵把大米往推车上搬,时不时还要躲开Dirac的捣乱,气喘吁吁:“有些人喜欢挣勤勤恳恳的踏实钱,有些人喜欢一本万利吧,书上都说过那什么百分之多少的利润就敢践踏法律什么去了?”
因为头痛站在门口透气的苏睿顺口就把话接了下去:“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就保证被到处使用,有百分之五十,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他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
童欢听得连连点头:“谁说的?精辟!”
彦伟难得掉回书袋,积极抢答:“马克思,《资本论》。”
苏睿叹口气:“Thomas Joseph Dunning,《资本论》里是引用。”
童家兄妹对视一眼,哑口无言。
脸庞晒得紫黑的老赵笑起来特别憨厚:“我不懂那些大道理,不过我家婆娘都说,我们赚钱要赚得自己心安,给孩子积福,坏事做多了怕遭报应的。”
“谭群生意是做得大,嫌前面老婆给生的女儿,非得找个小年轻生儿子,他背地里做这么缺德的事,生儿子都怕没屁眼。”对八卦女人们总是格外起劲的,老赵说得还算客气,老板娘就狠多了,“我听说是谭群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他老婆王瑶才总怀不上老二,后面那小三不也没怀上?谭群以前多不喜欢那个女儿,后面自己上赶着去讨好。”
“你是说谭群身体有问题?”
苏睿居然跟着八卦,他那张脸天生讨女人喜欢,老板娘立刻精神抖擞地抓了把瓜子分给他,两人坐在店门口聊了起来,不过看他手在Dirac头上揉来揉去,童欢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怀疑什么了。
“我家门面不就在群英老店面隔壁吗?算是看着他家做起来的,谭群那人要不得的,一有钱心思就歪了,他没离婚前有段时间我老听他两口子吵架,不止一次地听到王瑶骂过,说是他自己生不出儿子。”
“你别老说人闲话。”
老赵人憨厚,看老婆说人家长里短说得口沫横飞,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直搓手。
“小童老师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说不得的?我还听他们店里的人讲过,谭群带小三去琅国,想做人工授精,好像是国外能选性别吧?”
就是粗线条如童欢也听出了其中的关联,他们以前都在好奇,有没有什么地方和孟东勒、谭群、王德正都有关系?从表面来看,那两人和王德正没打过什么交道,而生性多疑的王德正怎么会放心把掉脑袋的生意都交到二人手里。
童欢附到彦伟耳边,因为着实讨厌王德正这群人,不无刻薄地说道:“敢情王德正找的太监军团?”
“你看那些太监反正近不了女色,也没有后代,就会全心全意敛财,不是正合适?三三,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苏大教授跟老板娘八卦的样子拍下来?千年一遇啊!”
童彦伟嘴里答得吊儿郎当,心里却想着琅国那家医院只怕也涉毒了,需要深挖。
“和你说正事呢!”童欢目光一闪,“那王德正会不会也……”
童彦伟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儿才说:“之前不忍心告诉你,王伊纹被救出来后,我们抓紧时间在二医院给她做了全身检查,除了确认吸毒外,还怀疑她近期有流产史,而且手术做得不好,需要再清宫。”
童欢身体一震,原本戏谑的目光瞬间怒火迸发:“畜生!”
以王德正对小伊的占有欲,孩子不会是别人的,童欢想起康山钱包里那白月光般的小伊,心揪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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