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的神态很轻松,可没打消龚正的顾虑。
龚正担忧地说:“太难了,你看宛市的市长与贺岁书记,对这些企业的维护,只差没写到脸上。”
“涉及到这些官员的前途,书记、市长能不维护吗?”陈青云不敢将模范家具的背景告诉龚正,不然他的担忧,会影响整个暗访组的决策。
“难道他们就不考虑事情曝光后,对他们的前途会带来负面影响?”龚正在业务部门的时间太长,多少有点部门权力带来的优越感。
陈青云恨恨地说:“华夏的官员升迁体制,决定了官员们的行为。政绩决定前途,造成了对上不对下、能上不能下、瞒上欺下的官场病。”
“打假也是地方官员的政绩呀?”
陈青云苦笑道:“gdp和财政收入,这才是真正的硬指标,至于影响民生的方面,拿起来千斤、放下去四两。”
“有了gdp与财政收入,最终改善的,不还是民生吗?”龚正钻牛角尖了。
陈青云肃穆地说:“此民生与彼民生,差别大了。”
此时,陈青云的脑海里,回放的是益州市的情形。当时的益州市委书记张行,极力推行城市亮化工程,打的也是民生的旗号,实际上,却是将所有的亮化工程,全都交给他的亲属,结果亮化工程成了豆腐渣工程。
龚正哂笑道:“民生就是民生,何来差别。”
陈青云在地方主政多年,这方面的阅历远胜龚正:“过程与结果,有着本质的区别。”
“越说越玄了,我看你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陈青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与其说是向龚正解释、不如说他在释放自己的情怀,声音犹如空谷回响:“环境保护、社会治安、食品安全等等,是政府的主要职责,也是民生的主要内容,可这些,哪一项比得上gdp与财政收入重要。”
“有了财政收入,这些民生工程,不会做得更好吗?”
“没想到,龚局竟然有这么重的书生气。”陈青云恨恨地说:“财政有钱了,没有哪个政府不会赶紧修路、大搞绿化、改造旧城、拼命圈地。”
“这样没什么不对呀,建设搞好了,社会发展加快,民生问题不就会得到很好的解决吗?”
“问题是每个领导都会这么想,像食品安全这样看不见、mo不着,费力不讨好,还影响gdp的事情,没人肯做了。”
“说的也是,在一个南方的县级市,第一任领导喜欢香樟,大街小巷全是香樟;第二任领导说要建设桂花城,将香樟拔掉,全部改为桂花树;第三任领导却说桂花树太俗,要建设银杏城,桂花树又变成了银杏树。”
“这些人打的旗号,肯定也是民生,让市民有个舒适、美好的生活环境。”
龚正也跟上了陈青云的思路:“没错,每次改造,都会进行大张旗鼓的宣传,依我看,这些人琢磨的,就是如何将财政的钱,以合理的方式花出去。”
“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与改造,既不涉及征地,也不会有农民阻工。最关键的,应付财评与审计,也很简单……”
陈青云说到这便打住话头,对于地方政府官员如何捞钱,他可明白着呢,只是不愿意过深地涉及这些阴暗面。
“看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美好理念,被我们的某些官员,用来当成捞钱的工具。”
“其实,政府投资决策的随意性与长官意志,让这样的官员有机可乘,主要原因是政府投资不需要进行效益评估。”
“真不知道地方政府还有这么多的道道。”龚正没想到,陈青云有这样的思想深度,很有同感,不禁自嘲。
陈青云哑然失笑:“扯远了,扯远了,继续我们的话题。”
“这才对嘛,以前没遇到这样的案例,你打算怎么操作?”龚正马上回到刚才的思路。
“以外贸司与公平局联席会议的形式,对所有的案子进行审议。公平局再走程序,做好笔录,履行告之程序,给企业半个月申请行政复议与诉讼的权利。”
龚正嘿嘿道:“把我们给绑架了,外贸司却站在干岸上。”
陈青云哂笑道:“取消出口配额的文件,由外贸司下发,谁也别想当甩手掌柜。”
两只官场老麻雀,聊到半夜也没睡觉,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敲定了基本原则和实施步骤。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们这个组,跑了几个省,在九月中旬才回到燕京。
最后一站是龙海,除龚正与陈青云乘坐公务舱,其他的小组成员,都在经济舱,也属于机票的级别吧。
上了飞机之后,龚正发现,陈青云的神情凝重,不睡觉,也不说话,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高空之上,灵气的浓郁程度,远胜地面,可陈青云心中有事,无法静下心来修练,更别说进+入空灵之境。
“青云,你有心事,可以说出来参详吗?”一路行来,龚正与陈青云之间,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好友。
陈青云苦笑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华夏的改革,大体上分两步,政企分离,基本做到了;可政社分离,口号喊得震天响,实际上没效果呀。”
龚正皱着眉头说:“青云,想远了吧,这可不是我们这个层面需要考虑的。”
陈青云淡淡地说:“遇到这一连串的问题,我发现,大部分的出口企业,都有九千与一万四的认证。接下来的问题,这些认证机构,如此的不负责任,难道不需要打假吗?”
龚正肃穆地说:“青云,扯远了,这是顽疾,就像大街上贴小广告的,明知危害很大,抓住了又能怎样?这些机构的背后,水太深了,碰不得呀。”
陈青云想起罗国的罪恶之城,管理国家,真需要铁血手段。有人高喊民+主与人+权,实际上给危害社会的人,制造了可乘之机。
“我们的公证机关与社会服务机构,没有真正的监督手段,就算我们打假再努力,到头来终究是头痛医头,累死也不能断根。”
“屁股决定脑袋,我们的位置,决定了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了。”
“我在想,如果建立一套对公证机构与社会服务的监督机制,难度会有多大?”
龚正也来兴趣了:“青云,你是怎么考虑的?”
陈青云坚毅地说:“给公证机构与社会服务机构评级,将他们的信用等级,公布给全社会。”
“公正机构与社会服务机构,不是都有相应的资质与等级吗?”对于这个问题,龚正可熟悉得很。
有龚正参与,陈青云脑海里,慢慢形成清晰的思路。安平的全民信用机制,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龚正继续提问:“如果监督与评级的机构再出问题,你又能如何?”龚正没有明说,在现有的体制下,谁能保证我们的监督,做到公正公平。
陈青云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让监督与评级,在阳光下运行。所有的评级,可以交给政协或人大,但评级的过程,必须是对全社会公开,允许任何人或媒体自由参与。”
龚正惊讶地说:“青云,你吃了豹子胆,那些权贵,谁不把权力当成私有财产,谁要这样做,会犯众怒的。”
“我知道,走出这一步,肯定要动一部分人的奶酪。为什么我们的改革,如此艰难,关键是经济利益的魔力,在发挥作用。”
龚正突然大笑:“两只小蚂蚁,在议论大象的行为,你不觉得可笑吗?”
旁边的人,纷纷投来责难的目光,龚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
陈青云不为旁人的目光所动,轻声说:“位卑未敢忘忧国,我确实做不到,但我可以进言,这点,没人能阻拦我。”
“疯了,青云疯了,不理你,我睡觉了。”龚正闭上了眼睛,可思绪,却被陈青云搅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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