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租界,电报局大厅内。
按新历来说,已经快要过年了,天气自然也越来越冷。
闯虎蜷缩着坐在长椅的角落里,贼似地左顾右盼。
放眼望去,周围到处都是排队等候发电报的商户市民,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好在闯虎来得够早,又办了加急,江连横委托给他的家书,也早已提前发往奉天。
江家在电报局里有不少熟人,而且民用电报又是明码,因此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闯虎便没有走,干脆在大厅里等着回信。
不过,电报传得再快,终究不是即时通讯。
闯虎从清早等到下午,中途在附近吃了顿饭,回来时仍旧没有接到回电。
在此期间,有一件事却令他感到相当困惑。
按说,昨晚法租界和老城厢接连发生数起恶性案件,市民总该大肆议论才算符合常理。
可怪就怪在,他一路赶到美租界,途中除了听闻几个贩夫走卒偶尔议论昨晚的案件以外,那些文化人、体面人、商绅、学生,几乎全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各家报纸尽管有所报道,但却大多都被挤在了版面上的边边角角,跟那些隐疾广告登在了一起。
起初,闯虎还以为是当局有意封锁消息。
可今日的报纸格外畅销,不管小报童捧出多少份报纸,只需在街上兜一圈儿,便立马卖到脱销,各家报馆只好跟着紧急加印。
待到细听小报童传来的一声声叫卖,闯虎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更重要的新闻在夺人耳目。
“号外,号外,华盛顿会议就胶东归属问题,正式展开谈判啦!”
“三个铜钿,三个铜钿就可以看到最新的谈判进程啦!”
“本报独家内幕消息,梁内阁卖国媚外,准备跟小东洋借款啦!”
“直系最新通电,揭露奉系和交通系勾结卖国,证据确凿,大家快来看看!”
“吴秀才又骂张大帅啦,骂的是什么,两个铜钿就可以看到喽!”
“奉张通电回应,痛斥直吴‘武人干政’,号召南北和平会谈!”
“孙大炮自立总统,卢督军号召‘联省自治’,张老疙瘩积极响应,更多内幕消息快来看呀!”
一阵阵紧促的叫卖声,搅得满城风雨,催得人心惶惶。
不少识字的文化名流,尤其是那些激昂慷慨的年轻学生,听风就是雨,尚且未知事态全貌,仅仅凭借报纸上的只言片语,便自觉堪破了重重黑幕,立时便在街上奔走相告,愤然演讲,大有随时将要爆发抗议的势头。
每个新闻都是关乎家国存亡、民族运命的大事。
相比之下,那些江湖纷争、恩怨情仇与个人沉浮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茶余饭后,供人消遣的谈资罢了。
闯虎听得怔怔出神,心里隐约预感,这洋人的会议落幕以后,各地恐怕又要闹腾一阵抗议风潮。
如此又在电报大厅里等了个把小时,再起身去问时,江家在奉天已经发来了加急的回电。
拿到电报以后,闯虎自然不敢耽搁,立马乘坐电车快速返回法租界。
待到江家据点时,众弟兄正在忙活着置备晚饭。
闯虎火急火燎地走进正屋,将手中的电报交到了江连横手上。
发出去的电报,原本是陈明当下的状况,并向家里或省府密探再寻支援,可回电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江连横接过来匆匆一览,不由得皱起眉头。
赵国砚等人见了,赶忙上前询问:“东家,大嫂咋说的?”
“嘶——”江连横喃喃自语道,“她说让我多看看报纸,关注下时局。”
话音未落,闯虎便从怀里掏出满满一厚摞的报纸,摆在炕桌上,说:“东家,都给你准备好了。”
“让咱们多看报纸是啥意思?”李正西皱着眉头问。
江连横摇了摇头,却道:“应该是不方便明说。”
“那没别的了?”
“有,你嫂子说她派人去问过书宁,家里前些天好像来了不少粤省的人。”
闻听此言,李正西脸色骤变,急道:“不至于吧,粤帮的人还直接干咱家里去了?”
江连横摆了摆手,解释道:“别老一惊一乍的,这上头的‘家里’,明显不是咱家,说的是奉天,再准确点说,应该是老张家里来了不少粤省的人。”
赵国砚接过电报,上下扫了两眼,沉吟却道:“大嫂还说……隔壁邻居最近准备去江左去玩儿,头走之前,她已经让南风去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去了江左以后,多多照顾咱们……这啥意思啊?”
江、胡二人自有一番默契。
江连横当下便说:“这不明摆着么,消息是从军署里打听出来的,这是民用电报,她又不能直说,只能这么写了。”
说着,他便拿起炕桌上的报纸,一边结合家里的回电,一边试图在报纸上寻找蛛丝马迹。
“你们先去吃饭吧,我自己一个人在这看会儿。”
江连横支开众人,点了油灯,朝手指肚上啐了一口,旋即便“刷啦啦”地翻阅起来。
报纸上大多是有关于华盛顿会议的新闻,这算国际消息,显然跟他在沪上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于是,他便着重翻看了几则有关奉系的新闻。
张老疙瘩和吴秀才隔空对骂,早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如果一个人既是秀才、又是将军,那就另当别论了。
吴秀才骂人不带脏字儿,而且花样百出,最擅长煽动舆论,假借民意,向张老疙瘩频频发难;张老疙瘩麾下尽管也有不少文人墨客帮他回应,却总是时时落入下风。
不过,看着看着,江连横很快便从中察觉到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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