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才骂得再凶,横竖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叫唤;张老疙瘩却不同,每每有所倡议,卢督军和孙大炮便常常有所响应,尽管明面上不曾直接站队奉系,却总是暗戳戳地跟直系唱着反调。
吴秀才这边抨击奉张操纵内阁,伙同新旧交通系,挪用国家钱粮,壮大奉军势力,卖国求荣。
卢督军便阴阳怪气地回应:卖国在所必诛,爱国必以其道,倘以“为国锄奸”为名,反为巧宦造机会,国人良知不昧,终必抵死力争。
无论怎么看,奉、皖、粤,也即张、卢、孙都是眉来眼去、夫唱妇随的调性。
再结合奉天传过来的家书,江连横眉头紧锁,脑子里灵光一闪,当即脱口而出:
“张大帅,卢督军,孙大炮……这仨人暗中结盟了?”
…………
于此同时,沪上以南,浙省临安城。
省府督军署大门外,几辆黑色汽车缓缓停在路边,由五六个奉系军官组成的密使团队钻出汽车,并在衙署参谋等人的引领下,快步走进督军署大门。
众人行至一间小型会议室内,随即拉上窗帘,点起电灯,而后各自落座。
却见座席首位上那人,生得肩宽体厚,膀大腰圆,蓄着两撇浓密的八字胡,典型的北方面相。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皖系最后那根顶梁柱,名副其实的“江南王”,卢公子的老爹,浙省督军卢振河。
大伙儿一阵寒暄客套过后,随即渐渐进入会谈主题——秘密反直三角同盟。
半遮半掩地谈论了片刻各自军情,紧接着便开始商讨反直策略,从舆论到联省自治,再到最坏的开战准备,双方的会谈显得格外顺利。
奉系密使说:“总而言之,张大帅希望卢督军能不计前嫌,跟咱们一同反直,将来若有开战那天,希望卢帅能在南方牵制直系的部队。”
卢督军听了,连忙摆了摆手,操着一口鲁省乡音,哈哈笑道:
“诶,反直对大家都有好处,还谈什么不计前嫌?过去的事就拉倒吧!何况,雨帅仁义,给老段留足了面子,也算拉了咱们一把,要是全让那个吴秀才做主,安福系就全完了,奉皖两家,现在是在一条船上啊!”
“督军果然深明大义!”
众奉系密使连忙吹捧了几句。
卢督军笑了笑,不当回事儿,只是顺着话题往下问:“那……孙大炮在南边儿,是什么态度?”
“大炮已经明确表态,如有战事发生,他马上挥师北伐,跟咱们两家一道,南北夹击曹、吴直军。”
“大炮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轻信呐!”卢督军皱着眉头说,“我可听说,他连自己粤桂那边还没摆平呢,雨帅要是想支持他,可得千万慎重!”
密使笑道:“理是这么个理,不过大炮这个人,名声可用。吴秀才就算再怎么能白话,只要把这尊佛给请出来,那咱们就是革命的、先进的、正确的,也就不用再担心直系搞什么舆论攻势了。”
这番言论,引来皖系军官的一致认同。
奉系密使接着又说:“沪上是贸易重镇,英美那边支持曹、吴,不少军火物资也都要走沪上海运,按张大帅的意思,咱们两家现在既然已经结盟,还希望在情报方面,能有所合作。”
“那是自然!”卢督军点点头道,“打仗打的是什么,打的就是情报和后勤。老段既然已经跟雨帅都谈好了,我这边当然没有二话,不过……沪上的形势比较复杂,军政倒是归我管,但警务方面,直系那边始终都在插手!”
“是那个姓徐的么?”
“是他,这小子手上有七千巡警,总想插手沪上,军警双方,动不动就要掐架,不好办呐!”
“不能直接把他除掉么?”
“我倒是想,但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卢督军沉吟道,“再有就是,那吴秀才耍笔杆子太厉害,动不动就煽动舆论,我也不想轻易落他口舌。”
众奉系密使互相看了看,却说:“督军,沪上帮会势力大,您没试试借用青帮的手,把姓徐的给办了?”
“你说黄麻皮他们?”
卢督军冷哼两声,满脸不屑道:“他们仨算什么狗东西,都是软骨头,见了当官的,比他妈老百姓还怂,让他们捞点钱、打听点小道消息还行,杀淞沪巡捕厅长官,他们没那两下子。”
不少常在沪上往来的军官,立马应声附和了几句。
说话间,渐渐就到了晚饭的时候。
卢督军起身提议,既然是非正式会面,那就不必要太过拘谨,不如边吃边聊。
奉系密使自然没有二话,任凭东道主的安排。
未曾想,穿过走廊的时候,使团的领队忽然趁机凑到卢督军身边,低声道:
“督军,刚才说到情报合作的事儿,如果奉系想在沪上建立个联络站,不知道督军意下如何?”
卢督军应了一声,忙说:“那样当然更好,联络起来也方便,现在这沪上到处都是情报据点,各省的驻沪联络处、同乡会、商帮,还有那些外国洋行,说是做生意,其实都他妈的在搞情报。来来来,请坐请坐!”
沪上十里洋场,名义上是皖系的地盘儿。
可实际上,卢督军也只能堪堪控制华界地带,而且还要同淞沪巡捕厅明争暗斗。
如今奉皖结盟,稳定可靠的情报合作,自然对双方都有好处。
密使领队上了餐桌,紧接着便说:“督军,实不相瞒,我最近有个朋友就在沪上,这人也是我的好哥们儿,我听说,他在十里洋场,跟那什么‘三大亨’好像不太对付,您看……能不能帮忙说和说和。”
“跑江湖的,小打小闹,是这意思不?”卢督军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是了,所谓的江湖厮杀,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不过是孩童般的打打闹闹,根本不值得去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未曾想,密使领队见卢督军似乎不太上心,便紧跟着补充道:“督军,我这位好哥们儿,他在奉天那边,也是受咱们张大帅信任的人,您多多费心,帮着提一嘴就行。”
卢督军闻言,立时严肃起来,思忖了片刻,便随口问起那人的姓名,接着抬手叫来副官,低声吩咐道:
“去给何枫林拍封电报,告诉他有个叫……叫……哦,叫江连横的在沪上,好好照顾照顾,让黄麻皮他们仨少他妈的蹬鼻子上脸!”
副官领命,自然即刻退出去照办。
哪曾想,卢督军便在这一转头的功夫,竟又把江连横的名字忘了——都是些小人物,如同蝼蚁,撑死了算个瓢虫——无非是使团的领队提了个请求,他作为东道主,也就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罢了。
一句话的事儿!
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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