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微前世还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可当她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淌过人心鬼蜮,她从何处来,已然不重要。
可她不曾想过,她不想再计较,偏生有人要替她较这个真儿。
正月初五的年头上,夜里的雾气还没散干净,沈府的大门也还没开。
淡淡的白雾笼着红灯笼朦胧的光,一道高亢的尖嚎划破清晨的宁静,直冲沈府而来。
沈熹微才将将起身,正穿着一袭亵衣,在珠儿的伺候下穿衣梳妆。
朱砂敲了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上好红木制成的食盒,其上雕花繁复,漂亮得很。
“主子不是想去潭柘寺上香么,我们这就出发吧!”
沈熹微微微纳罕,她知道新春去往庙里烧香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若是去的晚了,恐是难以挤进前几炷香里去,可也不需这么早吧?
珠儿双手伶俐的在沈熹微鬓发间绾了一个髻,也搭腔道:“姐姐怎么也得先让主子用了早饭再去吧?”
朱砂道:“去岁末兵荒马乱的,百姓好不容易过了个太平年,今年怕是都要赶去上香谢佛祖,去的晚了,我们怕是连寺庙的门都进不去了。”
沈熹微总觉得这丫头有事瞒她,先前这些杂事包括自己的生活起居一应事务,都是珠儿在负责。
朱砂只隐在暗处,随身保护她的安全,很少会暴露在明面下。
今日,朱砂却一反常态的主动张罗这些杂务,着实怪异。
沈熹微抬眸看她,澄澈如水的纯净目光很快就将朱砂看得眼神游移,不敢与她对视。
绝对有猫腻。
沈熹微问道:“朱砂,若是我与阿兄同时掉进湖里,你救谁?”
珠儿顿时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要命的问题啊!
朱砂却毫不犹豫道:“救姑娘啊!”
至于她家公子,虽然不良于行,可他一身功夫与一手出神入化的秘术,便是死人都能给他起死回生,哪里用得着她来救。
沈熹微笑道:“那你为何还要瞒我?”
朱砂一愣,恍然道:“主子都知道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要装作什么都知道。
点点头,沈熹微道:“嗯,还不从实招来。”
朱砂武力值的确很高,却太容易被她骗,轻而易举便将丞相府管家闹上门,说要来接沈熹微回‘自己家’一事,兜了个底掉。
沈熹微捏在手中的玉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李管家说,沈娉婷都能回自己父母跟前尽孝,您是他们的亲女儿,也该随他回家,伺候他,给他养老。”
前世今生加起来,沈熹微都从未伺候过什么人。
而自称是她生父的李福,早不登门晚不登门,偏偏在她随阿兄立府后来闹,只怕是受了有心之人的挑唆。
穿好外袍,沈熹微戴了锥帽,施施然往门外走。
朱砂见状忙追上去拦阻,“主子,公子说了,让您先出门避避风头,家里的事,自有他为您出头做主。”
沈熹微脚下步子却半分未停。
两世为人,她的年龄加起来比阿兄大了不知多少年岁,凭什么还要躲在阿兄身后,让他淋风雨,自己岁月静好?
她也想为阿兄做些事,医治他的腿,疗愈他不为人知的心伤,许他千万岁,岁岁皆如意。
穿过抄手回廊,半遮半掩的府门外远远便传来李福哭闹的声音——
“我姑娘是皇后的时候,老头子我生怕自己低贱的出身连累了姑娘,如今她已经不是皇后了,怎么就不能跟我回家,认祖归宗?”
沈熹微脚步慢了下来,李福虽然不是丞相府的家生子,却也到底是贱籍出身,哪里有什么祖宗等着她去认。
沈静安清透如埙声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门外传来,“李管家可有凭证?”
李福明显一愣,他随手一抹脸上的泪,反应过来沈静安话中深意后,怒气冲冲地往门外的大街上随地一坐,就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哎呦,沈熹微究竟是个什么出身,你们去丞相府问问,谁不知道她是我李福的女儿?”
“我老婆子临终前的遗言,就是让女儿认祖归宗!”
“沈熹微迟迟不露面,不就是嫌贫爱富,不想跟老头子回那个穷家?”
此时天才蒙蒙亮,沈府门外的大街小巷尽是市井中忙忙碌碌准备开档口的摊贩路过。
瞧见沈府的闹剧,全都驻足看热闹。
沈静安托着腮,优雅地模样不像是在对付李福这破皮无赖,倒像是手中捧着一卷书在诵读般怡然自得。
他淡淡地说道:“舍妹品性相貌如何,诸位街坊邻居皆有目共睹,正所谓女儿肖父,试问,诸位可能从李管家五官中,找出哪怕一丁点与舍妹五官的相似之处么?”
沈熹微容貌精致,一双凤眼儿中瞳眸幽深,鼻梁挺直,两瓣唇瓣不点而朱,柔柔的一点唇珠更是将她衬得妩媚与娇憨巧妙的融合,谁人看了不赞一声,倾城倾国貌?
满京都都难找到难以企及她的容貌,李福却说这是他的女儿,如何可信?
“你、你胡说!我那女儿长得更像我故去的婆娘!”
反正他那老妻已然故去,死无对证,只要他咬死了沈熹微是他女儿,人言可畏,众目睽睽下,沈熹微只能跟他回家。
丞相府夫人可跟他许诺了,只要他将沈熹微弄回来,就从煜王手中保下他儿子。
沈熹微隔着帷帽的白纱仔细去看李福的五官,果然如沈静安所言,他们二人眉眼轮廓,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她反倒从李福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沈娉婷。
与其说她是李福亲女,倒不如说沈娉婷更肖像他。
“口说无凭,若李管家只红口白牙凭着一张嘴便要诬陷舍妹,那咱们便亲去大理寺走一趟,让人好生查查,李管家究竟是受谁人指使栽赃陷害舍妹!”
穷苦老百姓最怕的便是见官,李福也是如此。
可他背靠的是丞相府,便是去了大理寺,不管沈静安有什么幺蛾子,都有丞相府为他兜底,区区大理寺他才不怕。
沈熹微迈过门槛儿,坚定地站在沈静安身旁,道:“最早指认我冒充丞相府千金的便是奶娘,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谁又知道,她是否拼死也想为女儿谋个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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